時間回溯到一個時辰前,即祥瑞公主支開尹兒與馮宮史,拉著馨兒與寧娘躲在被中密議的那會兒。
這場密議的主題只有一個,即那周虎對她的‘非分之想’。
三女哪裡知道,當時楊定早已猜到她們——主要是祥瑞公主藏身在那間哨屋的密室裡,為了擺脫這位公主,因此故意當著她的面,稱趙虞‘看上了公主’,這就難免不讓公主開始胡思亂想。
那個周虎……真的看上了她?
“本、本宮可是公主,那周虎怎麽敢有這非分之想?!”
祥瑞公主躲在被子中氣憤地說道。
聽聞此言,寧娘頓時不高興了,雖然她很傾向於與眼前這位尊貴的公主做朋友,但她亦無法忍受這位公主說她二虎哥的不是。
雖然二虎哥並非她是親生兄長,但他一直很疼愛她,她豈能容外人數落?
她當即就板著臉說道:“公主這話寧娘就不愛聽了,雖然您是公主,但我二虎哥也不差,二虎哥曾打退了叛軍,庇護了整個潁川郡呢……”
“那又怎麽樣?本宮可是公主……”
“連磨石與驢子都不曾見過的公主……”
一個心理年紀不及實際年紀的十八歲小姑娘,以及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小姑娘,明明之前還親密地如知己姐妹似的,而此刻對相互鼓起了臉,大有爭吵的跡象。
見此,馨兒連忙勸說:“公主息怒,寧娘你也別生氣,周都尉不是說了麽,那只是楊定試圖陷害他的說辭。”
“陷害他?”祥瑞公主的面色愈發有些不高興了。
說那周虎看上了她,怎麽就成陷害了?難道她當真如此不堪麽?
她冷著臉問馨兒道:“馨兒,你怎麽看?”
“什、什麽?”
“本宮問你,那周虎對本宮到底是什麽想法?”
“這個……”
馨兒猶豫了一下,旋即答道:“奴婢以為,公主您大可不必為此煩惱……”
“什麽意思?”祥瑞公主的眼眸閃了一下。
“這個……”
馨兒面色訕訕,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難道她能說,公主您就莫要自作多情了,人周都尉對您根本就沒有什麽想法?
這一點她其實是清楚的,畢竟她之前與趙虞曾有過不少接觸,在私下接觸時,那位周都尉甚至用‘蠢公主’、‘傻丫頭’來指代,滿滿的嫌棄之意,怎麽可能會如楊定所說的那樣,看上了公主呢?
她委婉地說道:“奴婢的意思是,周都尉只是將公主視為懵懂無知的孩童,應該不會有男女之情方面的想法……”
“你又知道了?”
出乎馨兒的意料,祥瑞公主聽到她的話非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有些不高興,哼哼道:“是那周虎偷偷告訴你的麽?你與他很親密嘛……”
“公主言重了,奴婢哪裡曾與周都尉很親密……”馨兒不禁有些尷尬。
“哼!”
祥瑞公主哼哼著說道:“哼,倘若本宮沒記錯的話,馨兒,你好似也喜歡那周虎對吧?”
“隻、只是欣賞……”
馨兒當即就意識到,這把火好似燒到她身上了,她連忙解釋道:“周都尉曾行差踏錯,然而最終還是棄暗投明,投身潁川郡裡,擊退了叛軍,庇護了潁川郡的百姓,馨兒只是很欣賞周都尉的氣概……”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寧娘在旁笑著說道:“據我所知,二虎哥很喜歡馨兒姐姐呢,他好幾次稱讚馨兒姐姐,稱馨兒姐姐冷靜、端莊、大度……”
盯——
聽到這話的祥瑞公主,面無表情地盯著馨兒,看得馨兒心中苦笑不已,只能頻頻給寧娘使眼色:您就別在旁拱火了!
苦笑之余,馨兒亦有些困惑,不知眼前這位公主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在為周都尉‘看上了她’而煩惱,可在她解釋清楚之後,這位公主卻又不高興了,這讓馨兒不禁也有些頭疼:您到底是希望周都尉看上您,還是不希望啊?
還別說,這恰恰也正是祥瑞公主此刻最糾結的。
與其說她是希望被那個周虎看上,倒不是說她想要那種被人喜歡的感覺,尤其是在她剛剛被她那個延亭哥哥傷害……
誰曾想到,她曾經心慕的、報以好感的,想要下嫁的延亭哥哥,居然一直以來都在欺騙她,還將視為麻煩,試圖借某些人的手將其除去,甚至要利用她的死去陷害那個周虎。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哪怕是她也能想明白,她那她安亭哥哥……不,她在那個楊定心中,其實毫無分量。
怎麽會這樣?她可是公主啊,她的陛下爺爺那麽寵愛她,其他人也理當將她眾星捧月般圍著她轉才對。
然而殘酷的事實卻是,別說其他人,就連她一直以來口口聲聲喚做延亭哥哥的那個楊定,也只是在利用她。
而就在失落之際,她恰巧聽到楊定那句別有用心的話,這使得她難免在意起那個周虎對她的態度來——倘若說那個周虎對他果真有非分之想,這就說明她還是有魅力的,只是那楊定眼瞎了看不到罷了;否則,她恐怕就真的成了楊定口中那個‘煩人的公主’。
此刻的她,心情就是這般糾結。
就在她糾結之際,寧娘獻主意道:“不如找二虎哥問問如何?”
“問?”
祥瑞公主睜大了眼睛。
她到底還是女兒家,也是要臉的,哪好意思當面去問?
“不問怎麽知道?”寧娘歪著頭說道。
“唔……”
祥瑞公主沉思了片刻,旋即將目光轉向了馨兒。
她當然不好意思去,可她能叫馨兒去問呀。
“公主……”
“這是命令!不許違抗本宮!”
“這……奴婢遵命。”
就這樣,馨兒無可奈何地成為了祥瑞公主的探子,準備去旁敲側擊,試探那位周都尉的態度。
時隔一刻時左右,馨兒回到了祥瑞公主所居住的小屋,而當時祥瑞公主與寧娘正趴坐在床榻上,等著她回來。
瞧見馨兒回到屋內,祥瑞公主趕忙招招手,示意馨兒在床榻的邊沿坐下。
不得不說,作為躲在床榻上商議的密友,僅過了短短半日,三女的關系再次親密了許多,盡管馨兒覺得自己應該恪守禮數,但最終還是拗不過眼前這位公主,只能在床榻的邊沿坐了下來。
“怎樣,馨兒,那周虎怎麽說?”
待馨兒一入座,祥瑞公主便帶著幾分患得患失的語氣問道。
馨兒思忖了一下,輕聲道:“奴婢已詢問過周都尉,據周都尉所言,楊定已決定在這件事中抽身而退,就在方才,楊定已率領葉縣縣軍撤退了……”
“……哦。”
祥瑞公主的眼眸閃了兩下。
楊定的‘背叛’,自然讓她感到了難受,然而就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這份難受並不強烈,仿佛被另外一股情緒給掩蓋過去了。
“本宮不想聽到那個名字,本宮想知道的是,那周虎說什麽?”祥瑞公主噘著嘴問道。
“周都尉希望公主暫時還是住在寨內。”馨兒解釋道:“周都尉說,盡管楊……呃,那個人罷手了,但公主身邊的威脅並未解除,還有蔡錚與他的手下,即那一晚假冒黑虎眾的那些賊子。……周都尉已派人向這座山寨,還有向昆陽、襄城、汝南三縣下令,命這幾處徹查手持兵器的外鄉人,在他抓住這些人以前,他希望公主莫要下山。”
“哦。”
祥瑞公主平靜地點點頭,心中亦有幾分滿意。
那周虎,還是很在意她的嘛……
前幾日,她還對那周虎強行命她住在山寨裡很是不滿,甚至一度還叫囂著待日後逃離此地後定要叫這周虎好看,可如今在得知了真正的是非曲直後,她這才明白,這個她曾經厭惡的周虎,一直在保護她。
只不過,這個周虎對她別有用心——據那個楊定所說,那周虎居然敢對她有非分之想。
想到這裡,她不禁就想起她前幾日曾被那周虎逮住狠狠痛打了一頓,當時,她就趴在那周虎的腿上,哭泣著,無助地,被他狠狠打了女兒家私密的地方。
原本她倒也沒怎麽細想,隻當那周虎大逆不道,可如今結合那楊定的話仔細想想,那周虎不會是故意的吧?
肌膚之親什麽的……
『那個周虎,原來如此殘暴麽,居然喜歡打女兒家的後股……連本宮也不放過……』
心中想著此事的她,忽然覺得前兩日被那周虎責罰過的後股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覺,這讓她下意識地裹住被子,雙腿亦繃緊了。
從旁,寧娘亦帶著幾分莫名的興奮問道:“還有呢?二虎哥沒說其他的麽?”
這話提醒了祥瑞公主,她皺著眉頭看向馨兒:“就這?那周虎就隻說了這些?他對本宮的……想法呢?”
“呃……”馨兒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祥瑞公主其實也不傻,見馨兒面露為難之色,便猜到她肯定沒有問,皺著眉頭不高興地說道:“馨兒,本宮派你去試探那周虎,是想知道他對本宮的態度……”
馨兒無奈說道:“公主,奴婢實在提不出口啊,您要奴婢怎麽問?周都尉,您真的看上了公主嗎?”
“提不出口,還是不想問?”祥瑞公主懷疑地看得馨兒:“你不會是自己喜歡那周虎,是故才不問的吧?”
馨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下意識說道:“倘若奴婢果真有那樣的心思,奴婢不該撮合您與周都尉麽?若公主您與周都尉喜結連理,奴婢作為公主貼身侍女,自然也會……也會……”
說到這裡,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的她,率先紅了臉。
祥瑞公主亦有些臉紅了,唯獨寧娘在旁不嫌事大地撫掌輕笑。
“總、總之,奴婢只是沒來得及問……”
馨兒定了定神,說出了真相:“奴婢那時還未來得及問,便有一名黑虎眾求見周都尉,稱那蔡錚有意求見周都尉……”
“蔡錚?”
祥瑞公主當即就睜大了眼睛。
今日那楊定可是說了,那蔡錚是宮內某位皇子殿下的人,此番混在她們身邊一同出宮的目的,就是為了趁機除掉她。
雖然她不明白邯鄲那幾位皇子——那些素來沒有交情的伯伯叔叔為何要加害她,但她至少明白了一點,即那個蔡錚,是試圖加害她的‘壞人’。
那個周虎,怎能去見那樣的‘壞人’?
“莫非周虎亦要背叛本宮?!”
祥瑞公主心中湧起莫名的恐慌。
其實她未必清楚明白,身為潁川都尉的趙虞,是現如今唯一可以保護好她的人,她只是本能不希望那個周虎與那蔡錚有什麽接觸。
這也難怪,畢竟以她的年紀,是非黑白都是涇渭分明的。
見此,寧娘連忙勸道:“公主,您別急,二虎哥是喜歡公主的,怎麽會加害公主呢?”
從旁,馨兒亦竭力勸說道:“周都尉見那蔡錚,必然有他的考慮。”
然而公主卻不聽勸,憤憤說道:“他若不是要背叛本宮,為何要見那個蔡錚?他應該殺了那個蔡錚……”
她一臉擔憂,連連說道:“不行,本宮不能叫周虎見那蔡錚。”
說罷,她高聲喊道:“高木!高木!”
此時,高木與廖廣二人就在屋外的空地上,坐在板凳上閑聊,忽聽屋內傳出祥瑞公主的喚聲,高木臉上的笑容頓時就耷拉了下來。
只見在廖廣同情的目光下,高木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旋即敲響了屋門。
當即,寧娘便打開了屋門,將高木迎入屋內。
而此時在屋內,祥瑞公主正在馨兒的伺候下穿著靴子,瞧見高木走近屋內,她立刻招招手將高木喚到跟前,旋即沉著臉問道:“高木,那蔡錚欲上山面見周虎,你可知曉?”
“蔡錚?”
聽到這個名字,高木亦露出了凝重之色,皺著眉搖搖頭說道:“卑職不知。”
“現在你知道了。”祥瑞公主沉著臉說道:“蔡錚此人,心腸歹毒,欲加害本宮性命,而那可惡的周虎,非但不殺此人,竟還要見他……”
高木作為成年人,其想法自然不會像眼前的公主這般幼稚,他當即就猜到,那位周都尉肯能打算與那蔡錚交涉看看。
畢竟那蔡錚身背後的人可不簡單,不是太子就是某位皇子殿下,哪能隨隨便便就殺了?
他連忙說道:“公主莫要著急……”
祥瑞公主瞪著眼睛說道:“那周虎都要背叛本宮了,本宮怎能不著急?”
“背叛?”
高木愣了愣,當即會意過來,笑著說道:“公主,此事您大可放心。周都尉乃是陳太師的義子,忠於陛下、忠於公主,又豈會與歹人聯手加害公主?我猜周都尉準備見那蔡錚,也只是為了與蔡錚交涉,迫使蔡錚放棄加害公主的念頭,畢竟蔡錚身背後的人亦不簡單。更何況,這件事若鬧大了,王室亦不好看……當然,公主也不必擔心那蔡錚對周都尉施壓,周都尉不但是潁川都尉,還是陳太師義子,與陳門五虎互為兄弟,別說蔡錚,就算是蔡錚背後的某位殿下親自對周都尉施壓,周都尉也未必會懼。”
不可否認,高木已將事情利害分析地很清楚,奈何此刻心慌的公主根本聽不進去,她鼓著臉下令道:“本宮不管!本宮命你,立刻帶本宮去見那周虎!”
“這……”高木露出了一個為難的神色,勸道:“這恐怕不太合適……”
然而祥瑞公主卻不顧高木的勸阻,當即就帶著馨兒、寧娘闖出了小屋,高木無奈,唯有與廖廣一同跟上。
而與此同時,在寨內的聚義堂,趙虞正在接見剛剛被帶上山來的蔡錚。
事情到眼下這種地步,蔡錚也不再掩飾什麽,在見到趙虞後便無奈地說道:“周都尉,您這般,實在讓在下很為難……”
“這話說反了吧?”
趙虞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派人假冒我黑虎眾,試圖與楊定一同將謀害公主的罪名嫁禍給周某,周某只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周都尉息怒,此乃楊定的教唆。”
鑒於楊定已背棄了約定,蔡錚亦毫不猶豫出賣了前者,將一切的罪過就推到了楊定的頭上:“在此之前,在下從未有過要對周都尉不利的念頭,只是聽從某位殿下的吩咐,替他掃除某個障礙,不曾想楊定卻主動找上在下,試圖利用在下陷害周都尉……此事在下亦後悔萬分,想不到那楊定,昔日的邯鄲神童,竟這般無恥,背信棄義……倘若在下沒有猜錯的話,他肯定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在下頭上,自己撇了個乾淨,對吧?”
“差不多吧。”
趙虞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問蔡錚道:“事到如今你來見我,不知有何要事?”
蔡錚輕哼一聲表達了對楊定的不屑,旋即壓低聲音對趙虞說道:“周都尉,此番在下前來求見都尉,乃是為了尋求都尉的諒解,同時也希望都尉能就某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可不成。”
趙虞斷然拒絕道:“蔡兄要拜托的事,利害甚大,恕周某不能答應。”
“我明白。”
蔡錚連連點頭道:“在下明白周都尉的難處,因此在下有個主意……想來那位煩人的公主,也對周都尉造成了一定的困擾,周都尉何不派人其送回邯鄲呢?”頓了頓, 他暗示道:“只要出了潁川郡,那就不是周都尉的責任了吧?”
“這件事就不能到此為止麽?”趙虞微皺著眉頭說道:“周某不想干涉王室內的事,但也不想受到牽連……”
聽聞此言,蔡錚信誓旦旦地說道:“周都尉請放心,只要周都尉肯給予方便,在下保證一定不會牽連到周都尉……畢竟,我家殿下可不想與陳太師,與陳門五虎交惡,況且,我家殿下一直很關注周都尉,很希望能與周都尉您這樣的棟梁之才結交……”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聚義堂外傳來了幾句嘈雜。
旋即,屋外就傳來了祥瑞公主帶著憤慨的叫喊:“周虎!周虎!你給本宮出來!”
『……是從馨宮女口中得知了麽?』
趙虞抬手揉了揉額角。
楊定說得沒錯,這個煩人的公主,現在是他要頭疼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