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年末帶小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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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晉軍撤退後不久,一身是血的趙瑜便來到了南城牆,找到了站在城牆上的兄長趙璋,後者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一名名重傷士卒以及屍體被搬運下去。
看著那些被搬下城牆去的傷卒與屍體,趙璋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因為今日在城牆上犧牲的士卒,正是他自兩、三年前起事至今所逐漸鍛煉出來的強卒,卻不曾想今日竟在那支太師軍的猛攻下傷亡慘重。
當然,這些士卒的犧牲也並沒價值,他們亦重創了太師軍,重創了那支傳聞中不可戰勝的晉國最強軍隊,盡管雙方的傷亡數字相差甚遠。
長長吐了口氣,趙璋對弟弟說道:“後續的事交給你,我去見公羊先生。”
趙瑜也是知曉事情利害的人,聞言點點頭,不再說話。
對弟弟交代了兩句後,趙璋立刻帶著幾名衛士下了城牆,盡管整整八個時辰滴水未進、粒米未進的他此刻亦感覺饑腸轆轆,甚至還伴隨著口乾舌燥,但他此刻卻無心飲食,下了城牆後便直奔郡守府,他要將今日的戰況告訴公羊先生,向後者詢問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畢竟再這樣打下去,就連他也知道難以支撐。
半刻時後,趙璋便來到了公羊先生的住處,向臥病在床的公羊先生仔細講述了今日這場攻城戰的經過,以及大致的損失。
其實這些,公羊先生也早已陸續得知。
“這正是在下最擔心的。”
待趙璋講述完畢後,公羊先生歎了口氣,神色黯然地說道:“陳太師所率領的‘虎師’,乃是晉廷最擅戰的常勝之師,近幾十年來跟隨那位陳太師南征北戰,從不敗績,我義師的將士雖然亦勇敢,但終歸是經驗不足,這是任何陰謀詭計都無法彌補的差距,更何況那位陳太師亦是善於用計之人……今日能打出這樣的局面,其實依在下看來已不差了。”
“唔。”
趙璋默然地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今日這場仗,他江東義師上上下下的將士已經做得足夠出色,歸根到底,還是雙方的硬實力相差太大。
他麾下隻組建了兩年余的義師,又如何能比得過一支南征北戰幾十年的軍隊呢?
而刨去太師軍,其他晉軍亦不弱,比如今日阻擊了他義師援軍的薛敖那數千騎兵,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前後抵擋了他義師駐東安平與昌東的兩股友軍,整整八九萬的兵力,堪稱是以一當十。
雖然當時趙璋在城牆上不是看的很真切,但最終,楊其與公孫硯的援軍還是沒能支援到臨淄。
這種硬實力上的差距,最最讓人感到絕望。
沉默了半晌,趙璋嚴肅地問道:“依先生之見,接下來我等該如何應對?”
公羊先生用枯瘦的手捋了捋胡須,沉聲說道:“觀那位陳太師不惜代價亦要率先剿滅我江東義師的做法,我認為他明日必會卷土重來,絕不會給我方喘息的機會……我建議渠帥今夜就派人前往東安平,將駐扎在東安平的軍隊調入城內,以彌補白晝的兵力損失。至於退敵之策……”
他搖了搖頭,帶著幾分無奈說道:“在下智計淺薄,暫時也想不到退敵之策。”
趙璋默然地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責怪眼前這位先生的想法,畢竟他也明白,此刻他們所面對的敵人究竟是怎樣一個棘手的存在。
就在這時,公羊先生忽然自責道:“是我錯估了局勢啊……”
“先生千萬別這麽說。”
趙璋似乎知道公羊先生要說什麽,打斷道:“先生又如何得知其他幾路義師竟會在半年內被晉軍相繼剿滅?”
當提及此事時,他心中亦生起幾絲遺憾。
倘若其他幾路義師可以堅持得久些,將晉軍拖上幾年——哪怕只是拖上一年,讓他江東義師能在山東站穩腳跟,或許就不會出現眼下這種局面。
“實在不行,就南撤吧……”公羊先生突兀地開口道。
“南撤?”趙璋心中一緊。
“唔。”公羊先生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當前的局勢,雖然對我江東義師不利,但其實對晉軍亦有不利。渠帥還記得濟陰、東平、濟北等地的叛亂麽?只要我等能拖住那位陳太師更久的時間,濟陰、東平、濟北各郡的叛亂就會愈發嚴峻……若實在不行,渠帥便率軍向南撤退,大不了退回泗淮……倘若那位陳太師緊追不舍,那就無法兼顧濟陰、東平、濟北各郡的叛亂。”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濟陰、東平、濟北等處的叛亂,背後似有其他義師幸存者的影子,想來不會輕易被晉軍一網打盡,趁著那位陳太師回頭圍剿那幾處叛亂的工夫,我江東義師可借泗淮、江東之地再起。”
“唔……”
趙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見此,公羊先生又說道:“我軍若撤,晉軍必然會追擊掩殺,介時薛敖率領的騎兵,將會成為我軍的心腹大患……這幾日我一直在思忖抵擋騎兵的辦法,咳、咳咳……”
說到最後,他忽然猛烈咳嗽幾聲,驚得趙璋連忙上前輕撫其背:“先生?先生?”
公羊先生一邊捂著嘴連咳了幾聲,一邊無聲地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要緊,待平複下來後,他從榻上的小案取過一疊紙,對趙璋說道:“漢國末期,有泰山郡人士馬隆,任武威、西平太守,此人為抵抗羌人,命人造偏箱車,記載於《風後握奇經》,我曾粗略翻過該書,好在還記得個大概……”
趙璋聽得大喜,連忙接過,口中問道:“造出此物,便可不懼騎兵?”
“不能。”
公羊先生遺憾地搖搖頭,解釋道:“偏箱車,它好比就是可以移動的拒馬、鹿角,只能用於抵擋騎兵正面突襲,若地形狹隘處則效果更佳,但遠遠不到不懼敵人的地步……”
“如此也足夠了。”
趙璋歡喜地說道:“若今日楊其與公孫硯率軍來援時能帶上數百此車,又豈會叫那薛敖那般猖狂?……呃,我沒有指責先生的意思,先生莫要誤會。”
公羊先生不介意地搖搖頭,不過心中卻不是很認同趙璋的話。
畢竟偏箱車終歸是死物,是否能發揮作用,還是得看運用它的人,而今日楊其、公孫硯所面對的,卻是晉國最精銳的太原騎兵,是足以與羌胡騎兵相提並論的精銳,又哪裡是憑借區區一些死物就可以擊退的呢?
經驗豐富的騎兵,有的是辦法可以可以對付這種戰車,哪怕使用這種戰車的人擺出方門陣這種無懈可擊的陣法,也未必就不能破解。
他向趙璋獻出偏箱車這種造物,無非就是盡人事,希望能增加幾分己方的勝算,或者說,讓己方的士卒在那群騎兵面前減少傷亡,僅此而已。
至於憑此物擊敗那支騎兵,公羊先生可不敢奢想。
微微搖了搖頭,公羊先生繼續說道:“從明日起,我以為晉軍會加緊攻城,我方唯有死守,靜待雪至。……待過幾日天降大雪,渠帥便可以考慮南撤一事了。”
趙璋聽得一愣,皺著問道:“先生的意思是,叫我趁著大雪南撤?我不明白。倘若我等能堅守至冬雪來到,晉軍必退,介時我方就能得到足足一個冬季的喘息機會,又何須再撤退?就像先生所言,介時我方將陳仲的軍隊拖死在此處,叫濟陰、東平、濟北等郡的叛亂趁機做大,到那時候,那陳仲必然首尾難顧……”
聽到這話,公羊先生搖搖頭說道:“渠帥的考慮不錯,但有幾個問題,首先,區區一個冬季的喘息,就能讓我軍擁有抵抗陳太師麾下軍隊的實力麽?不,若今年無法將其擊退,來年開春後同樣如此,而糟糕的是,那時冰雪消融,晉軍騎兵得以再次露出獠牙,介時再想撤,就要多費一番工夫了。其次,我江東義師佔據泰山、山東,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晉廷,觀那位陳太師的態度就不難猜測,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奪回山東的,假若我軍不撤,那麽雙方的廝殺就將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假如我軍能勝倒還好,可若是注定難以取勝,那又何必做無謂的犧牲呢?不如再次蟄伏,禍水東引,靜待太師軍疲憊奔走,再做打算。……其三,濟陰、東平、濟北的叛亂固然可以進一步削弱晉國,甚至分散那位太師的主意,但我等終歸不知其背後指使者,犧牲我江東義師,為其創造壯大的機會,寄希望於他們能重重打擊晉國……何不禍水東引,將希望寄托於我等自身?”
“原來如此。”
趙璋聽得心中徹悟,連連點頭。
而就在這時,又聽公羊先生說道:“大軍南撤,需有人留在臨淄拖延晉軍,在下願意留下……”
聽聞此言,趙璋大驚失色,連忙說道:“怎能將先生留下?”
公羊先生抬手打斷道:“在下已至該知天命的歲數,倘若我沒有料錯的話,我怕是很難敖過這個冬季了……”
“先生……”趙璋欲言又止。
其實他也知道,眼前這位公羊先生十幾年前帶著他堂兄弟趙璟的長子趙寅逃亡時,曾因在寒冬的河水裡凍了半宿而落下一身病根,後來那些年,每逢陰寒天便苦不堪言。
尤其是這些年,這位先生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終日每日藥食進補亦無濟於事。
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了……
深吸一口氣,趙璋沉聲說道:“我會親自護送先生南撤,先生可是我軍的智囊。”
公羊先生笑著擺擺手道:“與其再飽受一番逃亡之苦,在下寧可留在這間炭火燒旺的屋子裡……”
他的神態很輕松,仿佛根本不是在談論自己性命的話題。
看著這位面如枯槁的先生,趙璋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勉強笑了一下。
但這勉強的笑容,並不代表他會將這位先生拋下。
次日清晨,陳太師果然再次舉兵攻打臨淄城,昨日不曾被摧毀的那些攻城戰車,再次出現在守城士卒的眼中。
不過相比較昨日兩軍廝殺慘烈,今日晉軍攻城的勢頭稍稍有所減緩,想想也是,畢竟太師軍的士卒也是人,他們尚未恢復元氣倒也不奇怪。
但即便如此,當日的攻城戰依舊激烈而緊張。
可能正是在當日看出了麾下士卒的體力不繼,隔日,陳太師下令全軍歇整,這總算是讓臨淄喘了口氣。
但也僅僅只是喘了口氣而已,再隔日,也就是十月十九日,晉軍再次對臨淄城發動進攻。
不得不說,在經過整整三次的攻城戰後,臨淄城可謂是搖搖欲墜,尤其是在臨近黃昏、晉軍無奈撤兵時,仿佛只要再有一個時辰,這座城池便會落入晉軍手中。
這令陳太師都感到震撼的是,江東義師硬生生地擋下了這三次攻城。
是憑著兵力兩倍於晉軍的絕對優勢麽?
陳太師並不這樣看待,在他看來,對面的江東義師更具威脅——這支一支論堅韌與意志皆不亞於他麾下晉軍的義師!
沒錯,義師!
觀陳太師有一回在毛錚面前失言,錯稱對面為‘義師’,可見這位老太師其實也知道對面是一支什麽樣的軍隊。
只不過,他是晉國的臣子。
十月二十五日,趙璋苦等多時的第一場雪,終於來到。
然而,這場雪卻不足以令晉軍罷兵,相反,陳太師愈發加緊攻城,爭取要在即將來臨的連日大雪天之前,一舉攻下臨淄。
此後,十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晉軍踏著積雪連攻臨淄整整兩日,兩軍將士皆苦不堪言。
眼瞅著十一月將至,而臨淄城卻還未攻打下來,陳太師亦愁眉不展,他滿頭斑白的頭髮,仿佛又白了幾分。
十月二十八日,陳太師將麾下大將召集於軍中帥帳,也不分派任務,而是下了一道死令:“距離十一月僅余兩日,這或許是我軍今年收復臨淄最後的機會,今日,老夫親自上陣……”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無不駭然。
什麽?
這位年近八旬的老太師,欲親自上陣?
“老頭子。”
原本環抱雙臂一副吊兒郎當態度的薛敖,聞言亦是神色一緊,皺著眉頭上前勸阻道:“一大把年紀了,可莫要逞強……”
陳太師揮手就打掉了義子薛敖上前阻攔的手,自傲地說道:“仲信,老夫上陣殺敵的時候,你還未出生呢!”
“呃……”薛敖張了張嘴。
這話,倒也沒錯。
眼前這位老太師上陣殺敵的時候,恐怕在座的諸將沒幾個降臨人世的。
“總而言之……”
撥開了薛敖的手,老太師環視帳內眾將,沉聲說道:“今日定要攻下臨淄!若不下城,絕不撤軍!”
看著這位老太師嚴肅的面色,帳內眾將皆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抱拳頷首。
“遵命!”
當日,平日裡以便服示人的老太師,罕見地身披甲胄,甚至還提上了一柄巨大的長柄戰刀。
在旁的毛錚暗自估測老太師手中兵器以及那一身甲胄的重量,心下暗暗怎舌:近八十高齡的老太師,哪來那麽好的體力?
但不得不說,親自上陣的老太師,在激勵士氣方面,遠不是其他任何一名將領可比,包括薛敖。
當得知這位老太師欲親自上陣參與攻城的消息時,晉軍的士氣頓時爆棚,甚至還要超過首日攻城的時候。
“嗚嗚——”
“嗚嗚——”
“嗚嗚——”
三聲號角響起,旋即戰鼓擂起。
待等中軍將羅隆下達了攻城的命令後,老太師亦乘馬衝向了臨淄的城牆。
此舉著實看呆了守衛城牆的江東義師將士們,就連此前直呼老太師為陳仲的趙璋,亦看得目瞪口呆。
不過在反應過來之後,趙璋第一時刻下令弓弩手朝老太師射箭,希望可以擊殺這位晉軍的主帥。
但很可惜,陳太師身邊圍滿了一個個手持大盾的衛士,哪怕有幾支箭矢漏了過去,戎馬一生的陳太師,也有足夠的經驗與實力,用扣在左臂處的那塊鍍銅鐵盾將其擋下。
“今日,必下此城!”
隨著陳太師高舉手中的長柄戰刀指向近在咫尺的臨淄城, 城外雪地上的數萬晉軍一下子就炸裂了,一個個如狼似虎般湧向城牆。
而薛敖,亦在今日得償所願地當上了先鋒將,選擇棄馬步戰的他,迅速登上了雲梯車,旋即踩著跳板一躍躍上了城牆。
“老子,薛敖!”
手持長槍的他,傲立於臨淄城的南城牆上,盡管面對著周遭無數江東義師士卒而身邊卻僅有數名晉卒跟隨,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懼色。
反而是面對他的那些江東義師將士們,一個個露出了震撼、畏懼的神色。
或有人喃喃自語:“陳門五虎……”
“殺——!”
喊殺聲響徹城牆,在刀光血影間,頭顱、斷臂四處亂飛。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楚可見晉軍逐漸佔據上風,在城牆上佔據了越來越多的落腳點。
『到此為止了麽?』
看到這一幕,趙璋不甘心地攥了攥拳頭,卻又無可奈何。
『該是時候突圍南撤了……』
他心下暗暗想道。
王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晉太師陳仲率十五萬大軍鏖戰十余日,最終攻陷臨淄。
趙璋、趙瑜兄弟率義師殘軍向南突圍撤離。
至此,山東複歸晉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