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時候,趙虞待人都是很客氣的,待人彬彬有禮,即便是在這位首領已徹底掌握昆陽權柄的當下,依舊用‘劉公’、‘李縣丞’等尊稱來稱呼劉毗與李煦。
雖然實際上沒有什麽改變,但卻讓劉毗與李煦對他有了諸般好感。
包括荀異,亦是如此。
總而言之,這位黑虎賊首領在很多時候的表現,都不像是一個粗鄙的山賊,更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富家公子,有能力、有修養,讓人願意與其接觸。
那麽,這位黑虎賊首領有沒有表現出憤怒的時候呢?
事實上,荀異、劉毗、李煦三人都沒有這個印象。
直到今日,三人終於親眼見到了趙虞發怒的模樣,不得不說,當真是極具魄力、極具霸氣,那一番狠話非但鎮住了關朔派來的那幾名使者,就連站在趙虞這邊的荀異、劉毗、李煦三人,亦聽得目瞪口呆。
倘若叛軍縱火燒城,這位周首領便率昆陽數萬軍民,聯合葉縣、襄城、汝南諸縣,一起追擊叛軍?叛軍退到哪他就殺到哪?奪下城池,安置昆陽百姓?
霸氣,實在是霸氣!
不愧是當初佔據應山為王的黑虎賊首領。
但問題是,他昆陽有能力威脅對面麽?
“……”
荀異、劉毗、李煦三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心下暗暗擔憂。
周首領拿這番話嚇唬一下對面的叛軍,那他們是支持的,可要是真的施行起來,三人怕是要勸阻了。
原因無他,只因他昆陽的兵力,無法真正威脅到仍有數萬兵力的叛軍。
當然,盡管心中並非全然支持這位周首領的主張,但三人久在官場,自然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拆這位周首領的台。
相反,他們要表現出全力支持那位周首領的模樣——他們要讓叛軍看到一個團結一致的昆陽!
在對視一眼後,荀異、劉毗、李煦三人皆一臉慍怒地表態。
“周首領所言極是!”
“既然叛軍不給我等留下活路,那就同歸於盡!”
“周首領請放心,只需半個時辰,全城軍民便能做好準備!”
三位文官的表態,在氣勢上著實是弱了幾分,但即便如此,亦唬地那幾名關朔派來的使者不知所措,幾次欲言又止。
相信這幾名使者,原本是想嘲笑與譏諷的——你小小一個昆陽,竟然敢威脅數萬義師?
但看著那帶著面具的周虎,看著荀異、劉毗、李煦三位文官氣憤填膺的模樣,那幾名使者愣是將嘲諷的話又咽回了肚子。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小小的昆陽’,迄今為止已讓義師蒙受了慘重的傷亡。
不知過了多久,為首的使者舔舔嘴唇,說道:“周首領,我勸您還是再考慮……”
“不必考慮了!”
趙虞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沉聲喝道:“你回去將周某的話,原原本本告訴那關朔,不得刪改一字!……滾吧!”
那幾名使者臉上閃過幾分怒色,但不知怎麽,竟不敢發作,還沒等站在一旁的牛橫上前驅趕,這幾人便面朝趙虞抱拳告辭了:“既如此……我等告退。”
“哼!”
在趙虞的冷哼中,那幾名叛軍使者轉身離去。
衙堂內的眾人不為所動,直到看著那幾名使者走出了衙堂,又走遠了些,荀異這才慌忙轉身,朝趙虞拱手勸道:“周首領三思……”
從旁,劉毗、荀異二人作勢也要勸說。
沒想到趙虞壓了壓手,竟笑著說道:“三位不必著急,我不過是嚇唬一下叛軍而已。”
一聽這位周首領的話音中帶著笑意,荀異、劉毗、李煦三人這才意識到這位周首領方才只是佯裝憤怒而已……
好嘛,暫且不論能否嚇到叛軍,倒是先把自己人嚇得夠嗆。
荀異、劉毗、李煦三人對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
自嘲之余,荀異率先拱手問道:“周首領認為,能嚇唬住叛軍麽?”
“不好說。”
趙虞微微搖了搖頭。
據他從鞠昇口中得知,除掉他昆陽一帶的叛軍,關朔麾下還有兩萬軍隊尚未行動,因此在一般情況下,關朔是沒有可能向昆陽屈服的。
昆陽有數萬軍民不假,但叛軍可是數萬軍隊,雖然雙方的人數相差不多,但比較真實實力,昆陽又哪裡能夠威脅叛軍呢?
哪怕是趙虞也知道,他威脅叛軍的這番狠話,其實也就只能擺在紙上看看。
要知道他昆陽能擋住叛軍的攻勢,憑的是‘巷戰’這條計策,這招有效地削弱的叛軍的實力,讓叛軍空有兵力卻使不出勁。但若是出城追擊叛軍,他昆陽卒就失去了最大優勢的地利,哪有可能憑‘數萬軍民’殺跑人家數萬正規軍呢?——哪怕對面的叛軍士卒士氣低迷,但人家終歸也是正規軍呀,哪是昆陽城內的老弱婦孺可比?
到時候真正可以一戰的,其實也就是黑虎卒、縣軍、兄弟會民兵以及所剩無幾的南陽卒,滿打滿算,八九千人。
這不到一萬兵力,追擊人家幾萬叛軍,而且還是了空曠的郊野,哪怕是趙虞都不認為這是明智的決定。
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一絲絲的可能性,他趙虞能率近萬昆陽卒追擊叛軍一路來到定陵、召陵,叛軍撤入城內,難道他們還能頂著風雪強攻那兩座城池?
沒可能的!
然而,即便明知不可能,但氣勢上卻不能輸!
更何況,趙虞還預埋了一招。
不錯,正是葉縣的楊定!
倘若那楊定果真按照約定,在這場初雪過後拿下了定陵縣,在這種情況下,他趙虞的恐嚇就能起到作用了。
與之前所考量的情況不同,介時趙虞可以率昆陽軍民撤退至定陵縣……
什麽?你說楊定不一定肯將定陵縣交給趙虞?
怎麽可能!
要知道昆陽縣對於叛軍而言本無足輕重,只是因為叛軍要打葉縣,所以才要事先拿下距離葉縣很近的昆陽,換而言之,昆陽這次完全就是給葉縣擋了一災。
而現如今,昆陽軍民不止替葉縣擋了一災,還要向南推進上百裡,遷到定陵縣再次給葉縣擋災——因為叛軍絕無可能在放任定陵不管的情況下進兵攻打葉縣。
試問,作為葉縣的縣令,那楊定願不願意交出定陵?
肯定願意啊,毫無疑問的。
而這,就是趙虞真正用來威脅關朔與陳勖的籌碼!
當然了,前提是楊定真的能拿下定陵,且這件事還得傳到關朔與陳勖耳中,否則嘛,哪怕是趙虞也不認為他的恐嚇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莫要讓我失望啊,昔日的‘邯鄲神童’。』
站在衙堂口看了一眼葉縣方向,趙虞暗暗想道。
不多會兒工夫,關朔派出的幾名使者便回到了南城門樓,向關朔與陳勖二人回報此番與周虎交涉的結果。
“那周虎表示,若關帥您……您敢放火燒城,他就帶著全城軍民,聯合葉縣、汝南、襄城諸縣一同追擊我義師,我義師退至何處,他便殺到何處,奪下城池,安置他昆陽縣民……”
聽著這名使者原原本本地說出那周虎的態度,關朔、陳勖二人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足足在愣了半晌後,關朔這才回過神來,右手一拍面前的桌案,勃然大怒:“這周虎,好生猖狂!”
連罵幾聲,他點點頭恨聲道:“好啊!我也想看看,看看他如何追擊我義師!”
說罷,他轉頭看向陳勖,不容反駁地說道:“子勉兄,非是關某不給你情面,實是那周虎過於猖狂!……待田緒率軍撤至沙河南岸,我便下令軍卒於城內放火,欠子勉兄的人情,關某日後再還!”
“……”
陳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卻劃為了一絲苦笑。
他當然明白,那周虎這是再一次把關朔給惹火了。
『這下……怕是要與那周虎不死不休了。』
抱著心中的諸般惋惜,陳勖遺憾地歎了口氣。
他不會在這件事上勸說關朔,畢竟這場仗,關朔麾下的長沙義師犧牲了三四萬人,更有成千上萬的兵器、甲胄被昆陽卒‘搶走’,關朔作為長沙義師的渠帥,哪有可能和和氣氣地將南城牆歸還昆陽?肯定是要以此作為威脅,讓昆陽付出一些代價。
而他陳勖,又怎麽能因為他對於那周虎的欣賞,而勸說關朔放棄取回應得的利益呢?
終歸,關朔與他麾下的長沙義師,才是他陳勖以及他麾下江夏義師真正可以信賴的同伴,而不是對面的周虎。
『……可惜。』
歎了口氣,陳勖微微搖了搖頭。
次日,即十月十九日。
正午時,有關朔麾下大將田緒派出的信使抵達了昆陽,來到南城門樓上向關朔稟報其撤軍的狀況。
“……昨日得到關帥命令後,田將軍下令全軍收拾行裝,裝載糧草、輜重。今早卯時,田將軍下令全軍往沙河南岸的大營撤退,預估今晚黃昏前後,可以撤退至沙河南岸的軍營。”
“好。”
在聽到那名信使的稟告,關朔微微點了點頭。
旋即,他招來麾下大將黃康,吩咐道:“田緒已在撤回沙河南岸軍營的途中,今晚黃昏前後便可以抵達,你叫城內的將士做好撤軍的準備。另外,你做好準備,待我軍撤退時,於城內各處放火……”
“遵命!”
黃康抱了抱拳, 一股大仇得報的暢快湧起於心中。
當日黃昏前後,就當關朔準備撤軍且在城內放火時,忽然,有一隊騎馬的斥候從南邊飛奔至南城門,口中大喊:“定陵急報!定陵急報!”
值守南城門的叛軍士卒不敢怠慢,當即打開城門,同時上報渠帥關朔。
“定陵急報?”
在收到消息後,關朔與陳勖皆有些不解,遂立刻召見那隊斥候。
只見那隊斥候在見到關朔,單膝叩地,抱拳急聲說道:“啟稟渠帥,在兩日之前,即十七日晚上,有葉縣軍隊趁下雪時偷襲了定陵,殺潰守卒,佔領了城池!”
“什麽?!”
坐在椅上的關朔驚得站起,而在旁的陳勖,臉上亦露出震驚之色。
定陵,被葉縣的軍隊奪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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