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神州，有幾人能與空相大師同輩論交?看孟姓之人年紀不大，為什麽可以得空相大師如此重視?

　　卓不凡趁空相經過他們時，攔在他的身前，故作卑恭卑敬道:“晚輩師從九陽聖地……”

　　話還未說完，空相就已經繞開他，繼續和孟軻向前方行走。

　　卓不凡臉色陰晴不定，剛想說些什麽，便被年輕和尚攔阻，“空相師叔祖與孟施主有話相談，卓施主，還望不要造次。”

　　年輕和尚說的話很重。

　　重到令卓不凡發出悶哼聲。

　　年輕和尚不再搭理他，默默跟在空相大師身後。

　　卓不凡向玉靈兒開口道:“靈兒，你放心，我…”

　　這次依舊沒有說完，便被玉靈兒打斷道:“卓不凡，這裡是禪武寺，不是你們九陽聖地，還請你對空相大師放尊重些。”

　　尊重…

　　卓不凡聽到後鬱悶至極。

　　而這時，他又看到玉靈兒一直在盯著姓孟之人的背影在看。

　　他瞬間怒火中燒。

　　憑什麽?我一個聖地弟子居然比不了一個氣海境修士?他相貌平平、資質平平，為什麽可以得到空相大師的另眼相看?

　　都怪他壞了我的好事，讓我在玉靈兒面前顏面掃地！就算你有身份背景並且憑此得到空相大師重視又能如何?說到底不過一介氣海境修士，等出了禪武寺，我必讓你好看！

　　他心裡實在是很不平衡，落差感太大。

　　適才他與空相經過之時，我們一直在瞧他，可他卻正眼都不瞧我們，實在是囂張！

　　孟軻以為自己隱藏了修為，可以消除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煩，沒想到反而卻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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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與空相一直在慢悠悠走著。

　　“下雪了，這應該是老衲平生最後一次見到雪了。”

　　空相抬頭遙望天空。

　　雪花漸落。

　　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年輕和尚，很擔憂他的身體。

　　而孟軻卻對年輕和尚笑道:“覺禪，幾年不見，模樣倒是愈發俊俏了。”

　　名叫覺禪的年輕和尚尷尬一笑。

　　空相大師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停看著他們閑逛的玉靈兒愈發對孟軻感興趣起來，“他到底是誰呢?居然還能和空相大師有說有笑。”

　　空相行至一處槐樹旁。

　　席地而坐，背靠大樹。

　　果然是老了，走了這麽一會兒，居然就已經氣喘籲籲。

　　孟軻蹲下身子，向空相體內悄無聲息般的輸送靈力。

　　如此一來，才讓空相大師恢復了些精氣神。

　　“你的身體太糟糕了，死相已生，回天乏力。”孟軻道。

　　他向來都是有話直說。

　　覺禪在一旁聽著，黯然傷神。

　　“沒事，不用擔心。能在見你一面兒，我已經知足了。”空相大師卻對此毫不在意。

　　“當年的事我聽說了，想必你為了活下來也受了很多苦難，老衲倒有些心疼了。”

　　空相笑了笑。

　　孟軻搖頭道:“不算什麽，我還能活很長一段時間，倒是你，這些年也不選擇破境，否則延壽個百年不是問題，何苦如此?”

　　有雪花落在空相的光頭之上，孟軻輕輕拂去，聽他有氣無力的聲音道:“我已經活夠了，即使死去，死的也是這副皮囊罷了。

　　老衲窮盡一生都在尋找人妖共存之法，可惜…終歸到底是癡人說夢。”

　　孟軻緊緊握著空相的枯手，

他能明顯感到，對方的生機正在流逝。　　“下輩子轉世再來的時候，你可以繼續尋找世間大同的方法。”

　　空相卻唉聲一歎，“不找了，怪累的。”

　　孟軻大笑了起來。

　　空相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好好活著。”

　　孟軻重重點了點頭。

　　空相累了，準備回去歇息。

　　人老了，見不得離別。

　　孟軻知道，沒有拆穿。

　　等他們又來到一直待在原地的玉靈兒等人身前時，空相平靜道:“你的來意，你師傅已經向我說了，境界的停滯不前，皆因心境。入世去吧，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入世?”

　　玉靈兒疑惑不解。

　　空相點了點頭，也不做過多解釋，轉身向孟軻說道:“別送了，回去吧，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別為了老衲而神傷。”

　　孟軻靜靜看著空相。

　　空相被覺禪攙扶，回到房屋。

　　進門前，空相沒有轉身，繼續道:“好好活著，別再讓老衲心疼了。”

　　孟軻心中生起酸楚。

　　他大概能猜測得到為何空相沒有選擇破境延壽了。

　　當年事發後，估計這老和尚的心也死了吧?

　　老和尚，一路走好，小浩然，不送了。

　　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

　　回到房屋裡的空相清洗了下臉，點燃了一盞燭火，坐在搖曳不停、隨時可以熄滅的燭火前，他想到了與孟軻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

　　黃天飛沙、古道漫漫，青山腳下、長河岸邊，落日正紅。

　　“老和尚，你叫什麽名字?”

　　“老和尚，別睡！睡了你就醒不來了！”

　　孟軻看著奄奄一息的空相，大聲道。

　　空相廢力的睜開眼眸，“你是?”

　　孟軻道:“我叫孟軻，字浩然。”

　　“哦…小浩然啊！”

　　“是浩然！不是小浩然！”

　　“你有化境實力?”

　　“是有如何?”

　　空相莞爾一笑，仿佛一瞬間來了力氣，開口道:“看到山對岸的妖族了嗎?別讓他們渡過關山，否則，北域危矣。”

　　孟軻看了看外面，咽了咽口水，“你讓我一個人去和一萬妖族大軍打?”

　　空相靜靜地點了點頭。

　　孟軻沒好氣道:“我若死了怎辦?”

　　“老衲陪你一起死。”

　　“算了，我沒有和和尚一同殉葬的習慣，而且還是個糟老頭子！你就安安心心、老老實實待在山上！別給我添亂就成！”

　　“堅持半個時辰即可。”

　　孟軻點了點頭，呼出一口濁氣，“死就死了，當回英雄！”

　　“老和尚，有酒嗎?”

　　空相愣了愣神，“沒有。”

　　“你懷裡是啥?”

　　“沒有就是沒有…別全拿走，給老衲留點兒！”

　　孟軻搶過來被空相藏在懷中的酒瓶，嚴肅認真道:“你要時刻記住，你是一個和尚！”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佛祖留，酒就不用留了，且看我來場關山點酒！”

　　孟軻一躍而下山峰，一襲放蕩不羈的身影瞬間便矗立在長河岸邊，對面，是數以萬計的妖族大軍。

　　他手提青瓷酒瓶，於千軍萬馬之前，狀似瘋魔般大飲了幾口酒，白衫屹立，沾惹了些酒漬。

　　?忽而他望向一眼不到盡頭的鐵騎，朗聲笑道:“山河社稷，於我值半錢?”

　　?“江山萬裡，於我值杯酒?”

　　說到這裡，搖頭一笑。

　　??“萬民百姓，於我值甚?”

　　“於我值一命爾！”

　　說到這裡，鄭重其事。

　　那些妖族大軍，已經躍過長河，向他殺了過來。

　　???他笑道:?“哈哈，放馬過來！”

　　身受重傷，只能存有僥幸心裡躲在山上的空相大師依稀記得，那天宛若有萬千雷霆降世。

　　劍鳴聲一直不絕於耳，劍氣之縱橫，甚至他在山上都能感應的到。

　　他很想去幫孟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為在孟軻來之前，他已經與不聽勸阻的妖族敵兵惡戰至筋疲力盡了。

　　血流長河，那襲白衫不光沾了酒漬，還被鮮血染紅。

　　他們最終是撐到了人族援軍到來。

　　望著漸漸退去的剩余敵兵，望著即將漆黑、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望著高山血日，他隻咧開大嘴，從懷中再次拿起酒壺，狂飲一口，低頭呢喃了句:“當劍聖，好累啊…”

　　空相大師被援軍所救，待恢復些氣力時，他才找到孟軻。

　　那時，孟軻幾近昏厥。

　　在因傷勢以及用力過度的原因，即將昏睡過去時，還不是萬人敬仰的老僧空相聽到了他說的一句話，頓時淚流滿面。

　　“老和尚，你這酒，忒難喝了。”

　　“小浩然啊， 老衲還私藏著許多好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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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和尚思緒回歸，不自覺笑了笑。

　　那盞被他點燃的燭火又被他吹滅。

　　老和尚閉上雙目，安詳離世。

　　死前，隻喃喃道:“哦…小浩然啊。”

　　一旁，覺禪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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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軻往山下走去。

　　他也想起了曾經的往事，他們的第一次見面，老和尚與小浩然故事的開端。

　　那時，他剛被人皇禦賜‘劍聖’名號，急需一場大戰讓世人信服。

　　那時，空相以為憑借自己普渡世人的情懷可以避免發生人與妖之間的衝突。

　　那時，他們相遇。

　　“唉。”

　　孟軻有些惆悵。

　　他記得上一次來禪武寺時，隻與老和尚淺談了兩句便有事下山了，並未細聊，而這一次，孟軻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惜他身體不允許了。

　　“老和尚，再見。”

　　可能這一見，即是永別了。

　　孟軻到了半山腰，心中突然一痛。

　　“鐺——鐺——”

　　廟裡有鍾聲響徹在耳旁。

　　孟軻抬頭看了看天象。

　　頭也不回的下山而去。

　　鍾響一聲，他走一步。

　　走完一百零八步，鍾聲嘎然而止。

　　“小浩然很幸運認識老和尚。”

　　孟軻心情壓抑。

　　縱然多年未見、容顏大改，他依然能夠在第一眼中認出我來，有此知己，此生無憾。

　　漸漸地，孟軻緩緩合上雙目，兩行熱淚、盈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