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看著那兩個夥計出了門,自己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看他的樣子,心中明白了幾分,便拉著孟嬌說一會兒一起去看戲。
“我平常倒不大看戲的,不知道最近可有什麽新戲?”孟嬌的目光越過我投在了哥哥身上,不料哥哥的眼睛也正瞧著她,兩下目光相會,卻又很快都移開了視線。
這倒是難住我了,我平日裡出來,大都是跟哥哥一起,他也很少看戲的,我剛才一時想不出什麽借口,就隨口這樣一說,現在該回答什麽呢?
“城南那家勾欄,來了一個新的班子,唱的那套《西廂記》倒好。”我們三人正相對無言,門口又進來一個人,聽那聲音倒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我抬眼看去,卻是颯露。又是一身中原公子的打扮,見我看他,拱了拱手說道:“李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哥哥因他那日救了我,此時對他的態度好了很多,也衝他拱了拱手。我想起孟嬌之前與他不甚和睦,便向哥哥使了個眼色,想讓他把孟嬌支開。誰知還沒等哥哥行動,颯露又衝著孟嬌拱了拱手,說道:“孟姑娘也在。”
孟嬌倒是面色如常,向他回了個禮,說道:“今日無事,和素兒來挑兩匹料子。”我見她像是不在意之前的事了,才放下心來。
“那可真是無巧不成書,我正愁自己不會選料子呢,既然遇到了,那就有勞李姑娘幫我挑幾匹可好?”颯露走到我面前,雖是商量的語氣,卻沒等我回答,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挑幾匹素雅些的,適合中年婦人的就好。”
我雖覺得有些奇怪,但看在他救過我的份上,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他的要求,挑了幾匹料子。他付了錢,交代老板娘送到驛館,隨後便對我們說道:“相約不如巧遇,剛才聽二位姑娘商量著要去看戲,正好我也有此意,不如我們一起去吧,我請你們看,就當回報李姑娘幫我挑料子了。”
我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孟嬌,孟嬌臉上倒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反而對颯露說道:“既然大王子如此盛情,我們就卻之不恭了,權當沾了素兒的光了。”
孟嬌說罷,我們一行人就出門往城南去了。颯露和哥哥走在前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我拉了拉孟嬌的衣角,悄聲問道:“孟姐姐今日怎麽對他這樣客氣起來?”
“七夕那晚是個誤會。他是突厥的大王子,來到大乾做質子,可見突厥與大乾修好的決心。我爹爹也說了,當下兩方罷兵,對兩國百姓是莫大的幸事。這樣一來,他不是敵人,而是遠道而來的客人,自然要客氣些。不過他一個大男人,對哪裡新上了什麽新戲這樣清楚,想來來大乾這些時日,只顧著到處玩樂了,正事恐怕也沒做幾件。”
“我倒覺得他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我看著颯露的背影,沒來由地就脫口而出。我見過他在流落異鄉的族人面前的樣子,見過他在異國的宮宴上的樣子,也見過他正對著狂奔的照夜面不改色的樣子,雖然不甚了解,但直覺告訴我,他絕不是一個隻知玩樂的人。
“你們兩個說什麽悄悄話呢?”哥哥突然回過頭問道。
“我說都怪我不會騎馬,連累你們和我一起走這麽遠的路。”我有些心虛地看了颯露一眼,隨口應付著。
“你們中原的姑娘,都長在深閨之中,不會騎馬有什麽要緊的,大概會騎的才是異類吧。”颯露漫不經心地說著,指了指前面的牌坊,說道:“到了。
” 一進門,那夥計像是很熟悉颯露的樣子,十分殷勤地說道:“公子您來了,您的包間一直留著呢,您樓上請。”一面說著,一面領著我們到了樓上的一個包間。我們剛一落座,就有夥計端上了各色點心。
過了不多時,樓下的戲台上就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這《鶯鶯傳》的話本我從前倒是看過的,如今編成了戲,倒也有趣。孟嬌坐在我右邊,眼神一刻也沒離開過戲台,看得十分投入。哥哥坐在她身邊,偶爾會偷偷地回頭看她。 至於我左邊的颯露嘛,顯然對這台戲十分熟悉,隨意地歪在椅子上,偶爾吃塊點心,興致來了,也跟著哼兩句。
一場戲唱罷,已是下午了。孟嬌的眼裡濕漉漉的,有些難為情地偷偷用手帕擦了擦。“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裡程”,孟嬌念叨著,隨後說道:“若是我,便是拋下一切,也要跟著他,絕不與心愛之人南北東西萬裡程。”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十分堅定。
“他們身份懸殊,想要終成眷屬自然要費上一番力氣,若是兩家門當戶對,想來便少些煩惱了。”哥哥看著孟嬌說道。
“說起來,李姑娘你倒是和這崔鶯鶯一樣,是相國家的小姐,不知你看了這戲,可有些觸動沒有?”颯露突然問道。
“戲不過是戲,戲中人能圓滿,現實裡卻難有這樣的圓滿。他唱的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願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眷屬,不過是個願罷了。”我這樣說著,心裡就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有些哀傷,卻又有些憧憬,那些像是與我無關的愛恨和悲歡,卻偏偏觸動了我的心弦。“不過,就算是只是願,我心裡也盼著它能真的實現。”
“那你呢?你又有什麽感慨?”我轉頭問颯露。
“我?這戲我已看了幾遍了,我們草原上的人,性子直,喜歡就是喜歡,少有這些百轉千回的柔腸,所以也難有什麽感慨和傷懷。”颯露說著,起身看了看窗外。“之前只顧著看戲,都過了午飯的時候了,我帶你們吃飯去吧。”說罷,便帶著我們離開了勾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