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露的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真誠與鄭重,讓我一時慌亂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我馬上就要嫁與贏蘇了,你莫要開玩笑了。”
“我知道,但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心意。”颯露仍舊盯著我,認真地說道。
“我喜歡他,願意嫁給他。”我雖心中不忍,還是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颯露笑了笑,似乎我的答案並未出乎他的意料,眼神漸漸暗淡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早知如此,只是不試一試,怕留下一生的遺憾。”
他沉吟了片刻,又接著說道:“剛才唐突了,你莫要往心裡去,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我點了點頭,不忍看他眼中的失落,想要出口安慰,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兩個人便安靜地坐著。
最終還是颯露先打破了沉默:“我一聽到你要嫁與贏蘇做側妃的消息,就起身往興都趕了。其實我能看出來,你並不喜歡我。但一想到你要嫁給別人,還是做側室,便覺得心疼起來。我喜歡的女子,即使不嫁與我,也該嫁與她喜歡的人,一生安樂無憂,而不是為人側室,與其他姬妾爭奪夫君的寵愛。我想著你也許也是不得已,就算不願嫁與我,也想為你提供一個自由的機會。見到你之前,我已想好了,你若是願意做我的合敦,我便帶你回草原,讓你成為草原上最自由,最幸福的女子。若你是被逼嫁給贏蘇的,那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帶你離開這裡,讓你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過想要的生活。”
颯露說道這裡,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當真喜歡贏蘇,哪怕做不了他的正妻,也願意嫁給他。”颯露的笑容變得苦澀起來,他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我看著他,心裡也發酸起來,一氣飲幹了面前的酒,喝得太急,火辣辣的酒入了喉,就嗆出了眼淚。
“他也是不得已,他在陛下面前明言隻願娶我一人,陛下說若是他不願娶孟姐姐,陛下就納她為妃,他隻好先應了下來,我們趁陛下秋彌之際,已送了孟姐姐和我哥哥離開了。”我想起孟嬌和哥哥來,心中又添了幾分壓抑,不知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更不知我們兩家,能否逃過陛下的盛怒。
“不管在草原還是中原,只要身居高位,便處處掣肘,事事違心。這些你早已明白,卻依舊選擇了他,可見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吧。”颯露喃喃地說著,又飲了一碗。
“我該勸你莫要為了他如此委屈自己的,可我又何嘗不是為了你甘願犯險呢?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麽勸你去做呢?”颯露說著,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但願他不會辜負你的心意。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就送給你作為新婚的賀禮吧,我明天便帶阿裡他們回草原了,如果以後這興都待不下去了,就來草原找我吧,作為朋友,我的營地裡,會永遠為你留一頂帳篷的。”
颯露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對紅瑪瑙的耳環,十分精美華貴,一看就不是中原的式樣。我接了過來,向他道了謝,之前他說為了我甘願犯險,想來這次來興都,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自然不便留他,只怕他在這裡的日子越長,草原上的變數就越多,隻好笑著說道:“這賀禮我就收下了,你剛剛登上汗位,自然有諸多的事要料理,我也不便留你,等草原上的事都平息了,若是想來,隻管來興都看我們。”
颯露點了點頭,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了,
飲幹了最後一點酒,起身說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們並排走在街上,他的腳步比平時慢了許多,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閑聊著。到了府門口,他笑著向我揮了揮手,說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了,你一定要幸福,贏蘇那小子若是敢欺負你,隻管來草原找我,我替你出氣。”
我也笑著向他揮了揮手,說道:“知道了,你也要多加小心,這可汗可不是好做的,別辜負了你的族人們。”臉上雖是笑著,眼中卻有了淚,我不敢想象過去的兩年裡他經歷了什麽,卻也知道那些不堪和殺戮以後會變成他的日常,眼前的這個少年,再也回不到初見時的模樣了。
我在颯露的目光中轉過身去,走了沒兩步,卻又停住了腳步,轉身看他還站在原地,便上前說道:“還有一句話沒有說,你也要幸福。我相信,未來會有一個幸運的姑娘與你兩情相悅,相守一生。”
颯露笑著點了點頭,我再次轉身回府, 雖然沒有回頭,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後,目送著我離開。
回到家中,爹爹已回來了,見我溜了出去,倒也沒有生氣,還把等著教訓我的姨娘和嬤嬤打發了出去,隻問我吃過飯了沒有。
我答說沒有,爹爹便吩咐下人擺上飯來,與我一起吃了晚飯。“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偶爾偷偷懶也是常情,只是以後做了人家的妻子,便不可再這樣任性了。”
爹爹笑著說道,隨後又問我一個人出去了一整天幹什麽去了。我沒敢告訴他颯露回來的事,隻說在街上逛了逛,又去了阿裡的酒肆吃飯。
“爹爹可知道近日突厥可有什麽變故沒有?”我趁這個機會問道。
“大王子殺了他的父親,做了新可汗。”爹爹答道,隨後又自顧自地說道:“這個大王子,雖然年紀尚輕,但手段極為狠辣。他從興都逃回草原之後,他父親讚賞他的勇武,把一支萬人衛隊交給他訓練。他打造了一支鳴鏑,要求軍士們隨著那支鳴鏑射向的方向射箭,第一次,他射向了自己的愛馬,第二次,射向了自己的愛妾,通過這兩次,把不服從自己命令沒有射箭的軍士一律斬殺之後,第三次,就把那支鳴鏑射向了自己的父親。弑父之後,他又殺掉了幾個兄弟和不服他的親貴,這才坐穩了可汗的位置。如此狠辣之人,若是假以時日,只怕會成為大乾的勁敵啊。”爹爹說道這裡,不由得搖了搖頭。
我坐在爹爹對面,心中是說不出的苦澀。我熟悉的那個颯露,終究是一點點地消失了。贏蘇呢?會不會有一天也變得和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