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瘋婦死了。
今早阿爹在渡口,撿到了一個瘋婦。阿爹帶她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妞兒熱米粥,聽見阿爹回來,以為他落下了什麽東西,出門去看時,卻發現他帶回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長得極美,比我和阿爹去拜媽祖時廟裡媽祖娘娘的畫像還美。她一身素衣,頭上插著一隻小小的金簪,雖沒有畫像上的媽祖娘娘那樣有通身的珠寶首飾點綴,但那一雙黑亮的眸子,卻勝過世間所有的珠寶。只是不知為何,此刻那雙眸子裡透出的,只有茫然和不安,就如那蒙上了灰塵的黑珍珠,沒了光彩。
“我今早在渡口發現了她,一大早霧蒙蒙的,也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一身白衣倒是嚇了我一跳。問她要不要渡河,她卻只是念叨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看她這樣,多半是個瘋子,生得這樣好看,若是由著她在外遊蕩,遇上了歹人,只怕要有麻煩,所以把她先領回來,你先看著,等我晚上回來再做打算吧。”
阿爹說罷,指了指我,對那婦人說道:“這裡就是我家了,這是我閨女,你先和她待著,我今天擺渡的時候會留心打聽有沒有人家走失了姑娘,若是沒有,你就先安心住在這裡,我慢慢地幫你尋找家人吧。”
那婦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聽沒聽見阿爹的話。阿爹也不在意,跟我說了句:“她這樣瘦弱,想來也不會傷人的,你別怕。”之後便又離開了。
我看著那婦人,倒不覺得害怕。她雖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紀,比我年長多了,但不知怎麽的,那神情看上去卻像是個受傷的孩子,讓人看了心裡不是滋味。
“我沒名字,阿爹叫我丫頭,你先進屋吧,這樣冷的天穿的這樣單薄,也不穿鞋子,也不怕凍壞了。”我見她只是站在原地,便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似乎才回過神來,沒有說話,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著的腳,又抬頭看了看我,扯了扯嘴角,笑了。她雖是笑著,但那笑容裡沒有半分生氣,就像一個精致的布娃娃。
我大著膽子拉起她的手,帶她進了屋。她的手很涼,想來應該凍壞了。我拉她到爐子旁邊坐下,才想起妞兒早起還沒吃過飯,便囑咐她好生坐著,莫要碰著爐子,小心燙著。然後將鍋裡熱著的米粥盛了出來,去炕上抱了妞兒下來。
妞兒好像醒了有一陣子了,好在她向來安靜,就是餓了也很少哭,此刻也不過哼唧幾聲。我拍拍她的背,抱她坐下就要喂粥給她。那婦人的眼裡卻突然有了光彩,小心翼翼地將手在裙子上擦了擦,隨後伸手摸了摸妞兒的臉蛋,猶豫著叫了聲“安兒”。
妞兒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手很涼,轉了轉腦袋看著我,張開嘴似乎要哭。我連忙舀起一杓米粥喂給她,哄她道:“妞兒不哭,這姨娘摸你是喜歡你呢。”
妞兒吃到了東西,便也沒了要哭的意思,只是安靜地一口一口喝粥,很快就喝完了一碗。那婦人的目光,卻只是盯在妞兒身上。她的手懸在空中,似乎還想摸一摸妞兒,卻猶豫了一下,放了下去。
喂飽了妞兒,我起身想要將她放回炕上,看那婦人似乎很喜歡妞兒,也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想了想還是抱著她坐下了。
“這是我妹妹,你叫她妞兒就是了。你剛剛叫的安兒,是你的孩子嗎?”我問那婦人。婦人卻不回答,只是對著妞兒,連聲叫著“安兒,安兒”。
妞兒吃飽了,這時也盯著那婦人看,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那婦人見她笑了,便也跟著笑了,這次的笑容不再像那沒有生命的娃娃,而是像母親看自己的孩子時一般,眼裡滿是喜愛。 “你要不要抱抱她?”我問那婦人。那婦人吃了一驚,隨後用力地點了點頭。我便小心地將妞兒遞給了她。起先還擔心她抱不穩,站在她身邊隨時準備抱回妞兒。可那婦人卻將妞兒穩穩地抱在懷裡,輕輕地搖著她,唱起了兒歌。她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放了心,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洗了,回來的時候,妞兒已在她懷中睡熟了。她依舊緊緊地抱著妞兒, 似乎怕別人搶走她一般。
“她睡著了,放她去炕上睡吧,你總是這樣抱著,手會酸的。”我伸手想接過妞兒,那婦人卻搖了搖頭。我見她如此,隻好隨她去了。
看一看時辰快到中午了,我便去廚房做了簡單的午飯,準備給阿爹送去。可還沒出門,便有一群官兵闖進了院子,不由分說就進了屋,見了那婦人,便堵住了門不許人出去。
那婦人見了官兵,將妞兒緊緊地抱在懷裡,口中不住地說著“安兒別怕”,妞兒醒了,大哭起來。婦人一面有些手足無措地哄著她,一面警惕地看著那些官兵,仿佛他們下一刻就要搶走妞兒一般。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問那些官兵出了什麽事,他們也不答言,隻說不能放走這院子裡的一個人。我沒法,只能先走到婦人身邊,拉了拉她的手,要她把妞兒給我。
那婦人卻只是抱著妞兒不肯放手,我又急又怕,想要強行抱過妞兒來,誰知那婦人看上去那樣瘦弱,此刻卻不知從哪裡生出了許多力氣,那手臂就如鐵打的一般,任我怎麽掰都掰不開。
那些官兵倒也奇怪,先前並無任何動作。此時看我掰那婦人的手臂,倒像是想要上前拉住我的樣子。奈何他們只要向前一步,那婦人就大喊讓他們出去。那些官兵見她如此,倒都不敢再動了。
我很快便沒了力氣,松開了婦人的手臂,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才能讓她放開妞兒。就在這時,一個一身素衣的男子來到了門口。那些官兵見了他,便讓出一條路來。那公子看著婦人,叫了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