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但絕對不是什麽好時候。”樂正驕搖了搖頭。
“這又是何意?”
“事兒都不是好事兒,時候能是好時候嗎?”
樂正驕此言似有深意,洛啟笙亦不再追問。
天色愈加陰沉,缺了太陽的天空被滿是厚重汙濁的雲朵包圍著,黑壓壓的沒有空隙,好像隨時能掉下來。
肆虐奔跑的北風盡情呼嘯,自人身上掃過仿若利刃刺身一般勾起陣陣刺痛。
憂心忡忡的洛啟笙暗自嘟囔起來:“這一路若是沒有城主大人相護,我怕是要死在這兒了。”
盡管聲音極小,樂正驕還是聽了過去:“待你體內神力覺醒,又何須用得著我護。到那時,恐怕我會三番五次尋你幫忙。”
洛啟笙略有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這個人,幹嘛總是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這一次,樂正驕沒有回復,而是帶著他極速降落至地面。
“好冷!這是人待的地兒嗎?想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雙腳才碰觸地面,洛啟笙情不自禁吐出此言,雖是無心之言,卻也不假。
有記憶以來,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一路走來寸草不生也便罷了,族人們緊閉門戶,街上只有為數不多的行人。
棉襖、耳罩、口罩,可謂一樣不缺,渾身上下僅有兩隻眼睛能走進人的視線,完全沒有外面的勃勃生機。
幽冥一族常年居住在極北苦寒之地,明媚的陽光與絢麗的景致純屬虛妄,寸草不生的地方讓人感到壓抑至極,莫名生出陣陣煩躁不安之感。
樂正驕一步步領著他走向魔宮,那是他們最尊貴的魔帝所居之地。遠遠看去,一片死寂,還比不得尋常人家順眼。
諾大的幽冥宮被層層枯枝纏繞,就連牌匾上的幾個大字都需要看很久才能辨認出來。
走近宮門口,守衛們一眼便認出了樂正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小跑著朝他奔來:“魔尊大人,您回來了!屬下這就去稟告帝尊。”
樂正驕擺了擺手道:“不必麻煩,你家帝尊就在我們後頭,很快就跟上來。”
守衛四處奔走相告,他們的魔尊大人回來了。
久違的熱鬧與欣喜,隨著樂正驕的回歸而回歸。遠處的蘇翎逸漸漸濕了眼眶,他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跨過宮門後,洛啟笙再次傻了眼,他怔怔的望著前方,思忖半天也隻想出了“荒蕪”二字。
原以為魔宮之內景致會稍好一些,豈料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一響亮清脆的男聲自不遠處傳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面容白淨、身材頎長的男子。
相較看上去同等年歲的晏嘉卓,男子顯的十分羸弱,毫無血色的面龐甚是蒼白,話說急了便止不住咳嗽,儼然一副病懨懨、半死不活的模樣。
雖是如此,洛啟笙卻隱隱覺得他有些出塵不染的風骨,飄逸的服飾更是為他添了一分飄逸絕倫。這分明就是謙謙君子,與魔宮顯的極其格格不入。
距離樂正驕僅有一步之遙時,男子不慌不忙行了一抱拳禮:“屬下衛有渙,給魔尊請安。”
這又讓洛啟笙吃了一驚,他萬萬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病秧子竟然是青龍堂的堂主衛有渙。
魔宮五位堂主,他於一日便見了三位,就差白虎堂的堂主勵琰未曾謀面了。
他雖初入魔宮,卻也聽前輩們講過五堂主的事跡。
縱使不是樂正驕這種修仙高手,也需玄門百家的宗主首領才有本事與堂主們切磋一二,等閑之輩很難將他們製服。
昔年,魔帝蘇焰麟為了一統天下,在培養能人異士這件事上著實下了很多功夫。
即便六大世家聯手將蘇焰麟擊敗,他的堂主們還是拚力保住了族人,保住了他的子嗣,這才使得今日的蘇翎逸有代父卷土重來的勇氣與信心。
六大世家不是不擔心仇敵死灰複燃,實在是拚盡全力也只能以加固封印的方式將他們囚禁,加上樂正驕暗自斡旋,斬草除根之禍便是躲過了。
二十年前那場大戰,魔宮眾志成城,哪怕死在頃刻,也未有一人投降。
用金斬的話說,若非他五人跟錯了主子,流芳千古絕非難事。
樂正驕連忙將他扶住:“你身體不好,何苦頂著嚴寒過來接我一趟,待我進門,想見不到都難。”
洛啟笙再次陷入了疑惑之中,“瑤柯怕他,霍擾藍討厭他,晏嘉卓敬重他,衛有渙倒是與他很是親近。四位堂主,四種態度,真是奇怪。”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還是衛有渙本人,他這體格子是怎麽當上堂主的?
明眼人都看出他與樂正驕的關系不一般,可當年為他們定下堂主之位的是蘇焰麟,正是樂正驕被攆出魔宮的次年。
他再有能耐,也左右不了他姐夫的心思。
洛啟笙到底年少,不曾親身經歷,又豈能將二十年前的舊事盡數知曉,說不定人家是近幾年才病的呢!
一聲咳嗽結束,衛有渙才道:“有勞魔尊掛心,屬下……”
“屬什麽下!”樂正驕眉頭緊皺:“我早就和你說過——兄弟之間,無需見外。”
衛有渙緩緩抬起了頭,神情無比哀鬱,眼神卻透著清澈明亮:“屬下知魔尊待我極好,但禮不可廢。尤其……是像我這樣吃閑飯、混日子的人,若是再連禮法尊卑也守不住,就真成了廢人一個。”
“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從前最見不慣妄自菲薄之輩。”樂正驕無奈的搖了搖頭,順勢將洛啟笙推了過去:“啟笙,還不快向你的救命恩人行禮。”
衛有渙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啟笙,你是啟笙……你真的回來了。”
洛啟笙一臉茫然的看著兩人:“救命恩人?行禮?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和你們家人是不是個個都沾親帶故?”
樂正驕擺出一副正經的模樣來:“霍擾藍不算在內,除了我和小淳,僅有他一人與你關系匪淺。以你如今的年歲,就是喊他一聲‘爹’都不過分。”
“這不叫過分什麽叫過分?‘爹’能隨便喊嗎?”
洛啟笙登時急了眼,幼年痛失考妣,與生父洛良相關的記憶微乎其微。
他甚至記不得洛良的模樣,卻還是在心底刻畫出一個高大威猛又不失慈愛的父親形象,一個與衛有渙大相徑庭的形象。
“魔尊說笑了,我怎敢讓周公子喚我為父。”衛有渙使勁擺了擺手,也是被樂正驕嚇著了。
“周公子?這又是誰?和我又有關系對不對?”此時,洛啟笙的腦子已經快要炸了,甚至有點後悔來到這兒,簡直神經病嘛!
等他離開魔宮,多出來的親朋好友怕是兩個巴掌都數不完。
“是你本人。”樂正驕很是嚴肅的回復,被洛啟笙聽在耳中,隻當他是在胡鬧:“我幾時姓過周?簡直胡鬧。”
樂正驕聳了聳肩後將雙手攤開,隨即擺出一股無辜至極的模樣:“你問我答,我答了你卻又不信。”
洛啟笙有些哭笑不得:“無稽之談,能信嗎?我先前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居然真的以為自己和你乃至你外甥女有點什麽。現在想來,全是騙我的。”
樂正驕笑道:“我為何要騙你?只要你把該見的人全見一遍,便知我所言非虛。”
認真思慮片刻, 洛啟笙還是選擇留下,畢竟樂正驕乃一城之主又是幽冥魔尊,定然不會拿他一個後輩消遣。
似是窺探出他的心意,樂正驕隻感覺這少年比起從前無故多了幾分單純,雖不知於未來是好是壞,眼下終是利大於弊。
生怕洛啟笙會臨時改變主意,衛有渙輕輕牽住了他的手:“外頭冷,有話咱們進去說好不好?”
此時的洛啟笙還在詫異,什麽樣的人能在這樣惡劣不堪的環境中生活二十多年?
許多年後,回憶起今天的一切,仍如大夢一場。
恍惚中,洛啟笙就這樣被樂正驕帶到了他所居之地,魔尊專屬——停月齋。
雖然他住在這裡的日子寥寥可數,但停月齋內卻日日有人打掃,一應物品都和他在時別無二致。
他的弓還如原來一樣懸掛在牆上,他心愛的瑤琴仍安安靜靜的橫在琴架上,就連桌上的書都停留在他最後翻看過的那頁。
趁樂正驕愣神的功夫,洛啟笙悄然走至他身側:“你這外甥雖惡名遠揚,待你確是非一般的好。若不是時刻將你記掛在心,豈會事事如此周全。”
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樂正驕才問道:“你對這裡當真毫無印象嗎?對我就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洛啟笙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真的什麽印象也沒有,我可是第一次來。如果非讓我再說點別的……我只能說你在幽冥魔宮的地位一定很高,甚至不比當城主差。”
對此,樂正驕只是笑了笑,隨即將他領進了客房之中:“我就住在你對面,有事喊我一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