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會明白,感情上的空虛是任何才藝都無法填補的。
女孩兒喋喋不休的講述著自己的故事與想法,許是太過枯燥無聊,樂正驕始終未做回復。
輕歎了口氣,女孩兒又道:“雖然隔著屏風無法揣度你的表情,但我感覺城主大人似是無意聽我講話,蘊意先行告退。”
“待著別動!”
見她重新坐回座位,屏風後的樂正驕才輕聲說道:“白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只是有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處,你這玲瓏心思實在太過偏執。”
這是委婉的嫌棄嗎?
失落由女孩兒眼眸一閃而過,說出口的話仍舊不乏溫柔:“蘊意感激城主大人的救命之恩,若非你將我從寒水中救出,我怕是無法活到如今。”
樂正驕道:“我沒想到你會與禕禕共用一具身體,起初並不知自己舉手之勞會幫到你,但你待我這般敬重,我心中很是歡喜。”
女孩兒灼灼目光裡彰顯著光芒:“我未曾想過會得您相救借以活命,也未曾想到禕禕的靈魂會進入我的身體,與我成為一身二心之人。”
眼前這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兒名叫白蘊意,本是靈鵲館的館主。
她在二十年前的寒冬臘月裡墜入冰湖,尚未死絕便被化身為靈的樂正禕趁虛而入,恰逢樂正驕及時出手相助,這才造就二女共用一具身體的奇景。
樂正禕生於二十年前的雪夜,由樂正驕哀傷愁鬱時吐出口的一滴精血所化。
初入世的靈本無形體,需在靈力充沛之處修煉至少百年才有機會化作人身。若非瀕死之際的白蘊意靈魂遊離,今時今日的樂正禕恐怕還在夜以繼日的修煉當中。
白蘊意本是應死之人,又有樂正驕的符咒加持,這副身體自此不受她驅使,大部分時間都奉樂正禕為尊。
除了緊急情況外,便只有戴上垂雲珠才能受她控制。
每逢初一十五月圓之夜,二女方能以銅鏡為媒介見面、攀談。
二十年的光景啊,白蘊意已經完全“臣服”於另一個“自己”,便是活潑可愛、性格討喜的樂正禕,這也是樂正驕只收一人為女的緣故吧!
暫時擱下手中那摞紙,樂正驕輕聲說道:“謝謝你昨日及時現身出手相助,否則禕禕指定要受傷。”
白蘊意搖了搖頭:“城主大人不必言謝,這身體也是我的,保護它是應該的。”
頓了頓,她又以誠懇的口吻補充道:“何況城主大人於我有恩,禕禕既是你的掌上珠,我救她亦在情理之中。”
隔著屏風,白蘊意早已不記得樂正驕真實面容,也從未將自己滿是哀傷憂鬱的容顏饋贈對方。
樂正驕所見到的,永遠是樂正禕臉上掛著希冀的笑意,讓人見了便有如沐春風之感,心頭也會不自覺湧起一股暖意。
即使未與白蘊意直接會面,那股哀愁之氣還是飄蕩在房中揮之不去。
自從二十年前第一次見識過她的悲觀情緒後,二人之間再次相逢便多了一扇屏風。
對此,樂正驕只是輕歎了口氣:“我已命人將修曲之法送至你的房間,回去好好鑽研,改好拿給我看。”
“請師父栽培!”白蘊意出其不意的行了一俯首大禮。
“師父……”小聲呢喃著這兩個字,樂正驕心中突起一小陣漣漪。他雖不知是喜樂還是憂愁,卻可以肯定,自他降世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他。
縱使眼前之人不喜言笑,
卻是心善性純之輩。 多年以後,他才明白,白蘊意並不像想象一般心純,即便他們相處了二十年。
眼下,他沒有同意也未曾拒絕,姑娘喜歡也就這樣叫了。
“將來蘊意若有所成,定會報答師父大恩,只要你開口我什麽都舍得給。”
姑娘一本正經的模樣卻惹的樂正驕暗自發笑:“怎得今日人人都要送東西給我。”理了理衣襟,他才正色道:“我就要你這副身體,舍得給嗎?”
明白樂正驕所指,白蘊意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城主大人是幫禕禕要的吧?原來你心中就隻惦記著你的寶貝女兒。”
心事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被人拆穿,本就不想隱瞞的樂正驕索性大大方方承認下來:“因為只有你肯徹底放棄這幅身體,禕禕才會成為完整的人,她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而你的靈魂就只能被我引入銅鏡,不死不滅卻永遠喪失自由。我死後會讓銅鏡隨我入墓,你則長長久久的守著孤獨寂寞——生不如死。”
樂正驕將其中利害全部講的清清楚楚,白蘊意的臉上呈現出一抹糾結之色,她不怕死,卻怕孤獨寂寞。
或許她現在的滿口仁義道德,只是因為她忘記了過去的自己而已。
但樂正驕心中甚是清楚,若是放任不管任由這樣的姑娘學壞,或者有人存心將她教壞……她壞起來的程度只怕會超過所有人的承受范圍。
樂正驕追問道:“你從來不撒謊的,告訴我——願意用余生陪著我嗎?我可以將銅鏡置於胸口之上,你便像我守護小櫻那樣……守護著我。”
眉頭微皺,焦慮中的白蘊意不斷揉搓著手指,心中布滿了不安之感:“師父可否給我幾日時間考慮?”
“你不願意?”
樂正驕問話的態度十分強勢,白蘊意索性將心中所想吐出:“如果你建立月琴城只是為了守護姬姑娘,想必姬姑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慰。男兒該當拔劍而起……”
不待她將話說完,樂正驕便以掌風將屏風劈成兩半,臉上顯現著猙獰可怖:“住口!我不準任何人質疑我和小櫻之間的感情!”
聽過此話,白蘊意忽而笑了:“感情?你根本就是冷血無情之輩!若非如此,你所愛之人就不會棄你而去,冉公子更不會刻意與你疏離。”
本身就是點火就著的脾氣,白蘊意撂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全然忘卻自己剛剛還以“師父”相稱之事,只知道有人無緣無故就吼了自己。
樂正驕雖是好脾氣,可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早已身死的姬骨櫻,每每提及此事都會心痛無比,繼而暴跳如雷。
白蘊意距離門口只有兩步之遙時,樂正驕以拂袖之舉將門閉合。紅光一閃,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皮鞭。
“行,今日為師便給你上一堂課。”
淒慘的嚎叫結束,白蘊意毫無預兆的趴到了地上,後背傳來陣陣火辣辣的疼痛,通紅的眼眶氤氳著淚花。
樂正驕腥紅的眼眸中盡是憤怒,第二鞭抽打在書桌之上揚起無數紙屑:“你且記住了,今日這疼是我給你的。男人不應該打女人,但凡事皆有例外。比如——這個女人口無遮攔、喜好揭人傷疤。”
白蘊意絲毫沒有意識到那句話會為旁人帶去怎樣的傷害,反倒越發固執:“你打死我吧!我一死,這身體就是你女兒的了。”
話音落,不堪重負的姑娘就這樣昏了過去。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樂正驕心中的憤怒亦消減大半,望著地面歎了口氣:“我打算為你和禕禕離魂,也打算要你在這萬丈紅塵中活躍。“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我打你是為了你好,忍一時之痛總比將來死於非命的強。如果連你師父都會因為你說錯話打你,外人會如何待你也便可想而知。”
樂正驕創立月琴城不僅僅是為了冰湖下的人,也是為了活著的人, 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一時意氣胡言亂語,有些事尚未懂。
他肯教育白蘊意,十有八九是將其當做弟子看待。
親自將昏迷中的白蘊意送走又贈金瘡藥,樂正驕緊接著扣響了洛啟笙的房門。
客房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敞四開,早就按耐不住的少年快速衝了出來:“城主大人,啟笙已經等你很久了。”
“你好像很樂意與我會面。”樂正驕笑著打趣道。
明明是心心念念的人,見了面卻又三緘其口,幾番欲言又止他再次將“樂正禕”請出:“聽聞城主大人今日狠狠責罰了大小姐,人……都暈過去了。”
樂正驕不緊不慢的回道:“有些事情講大道理沒用,必須要讓她知道後果她才會長記性。”
不願意多廢話,他直接了當將來意告知:“我可以幫少俠救你師父。”
欣喜異常的少年才要道謝,樂正驕即刻又補充道:“世上從來沒有白撿便宜的事,我願意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親赴冥夜宮拿解藥,你必須要將這個人情還給我!”
樂正驕的口吻中滿滿都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洛啟笙亦同意的十分爽快:“只要是力所能及且不違背人倫道義之事,啟笙都願意幫助城主大人去做。”
“我說了——這個人情你必須還給我,所以即便是力所不及也得去。”“是!”
“我要你替我上紫陽山拿回龍枝骨。”“是!”
每一次回答,都擲地有聲,聽的人隨之將眉頭舒展開來。
“事不宜遲,明日清晨,你我便各自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