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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番外:你的可能(1)
天寒地凍的隆冬臘月,剛下了一整天的白毛雪,放眼望去,鋪天蓋地的,哪哪兒都跟澆了一層厚重的奶蓋似的,顯得又夢幻又笨拙。

 不過一般人眼中的美好,對丁字路口邊停著的、那輛麵包車裡的幾個人來說,就不可謂不是一場毅力與體力交相輝映的“刑”了。

 熄火了一天的薄皮兒麵包車,和冰窖無異。

 從外面看,銀色的破舊麵包車,經年沒洗過澡,又顯而易見經過不少歲月滄桑的剮蹭洗禮,要是不說,誰也不會主動去注意它。

 再加已經停在這裡整整兩個晝夜了,四個輪胎跟生根發芽了一般,赫然與環境融為了一體,何況還有這場雪,接戲都接的明明白白,走過路過都不會多瞄一眼。

 車裡三個青年人姿態各異。

 司機位的那人邊擦著鼻涕,邊捧著手裡的一碗半熟不熟的方便麵,幾乎靠著這點兒余溫,才能勉強找到自己人活在世的證據,“這手腳都凍麻了,筷子,下次和隊裡申請,暖寶寶得當成勞保物資發了啊,要不然我媳婦兒該不幹了,說我這幾年明顯看著比她年輕了,凍得直保鮮,這不是破壞我們兩口子之間的安定團結嘛。”

 副駕駛那位叫筷子的,不僅不瘦,體型還比一般人都要稍微胖一點兒,自然耐受力也好一些,手裡握著個對講機,聽同事何斌講前半段話的時候,還老實的跟著點了點頭,結果沒想到後半段話急轉直下,嘴角就跟著話裡的音調朝著耳朵根兒咧了去。

 “哪能影響團結呢,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前面皮老相,佔了‘大叔’款的便宜,你媳婦兒跟風啊,就被你騙到手了,這兩年刮”小鮮肉“風,你瞧瞧,都不用返廠,就直接升級了,我說斌pro啊,下次再有這盯梢的活兒,你可得積極點!”

 盯梢兒是個苦差事,有點兒守株待兔的意思,往玄了說,又帶著些撞大運的成分。

 就拿這次盯的目標人物來說吧,泥鰍似的一個人,反偵察能力又強,專門跟蹤單身獨居的年輕女性,當然,還有更惡劣的舉動,鬧得人心惶惶好一陣了,可就是抓不住。

 這社會影響太差了,又臨近年關歲尾,局裡下了死命令,必須限期偵破。

 隊裡也是實在沒法子了,只能分出一組人馬來,在這犯罪分子的姥姥家前面打埋伏。

 這老太太是那位唯一的親人了,身體又不大好,

他們前兩天還大張旗鼓的表演了一出救護車的戲碼,那位總不至於不偷著來看看吧?

 說著說著,何斌又來勁來,掏出手機來給筷子顯擺,“瞧瞧,這才是我們家小鮮肉呢,又好幾天沒見了,一天一個樣,再見著我,指不定又不認識了呢。”

 照片裡是個剛會爬的光腚小子。

 筷子還沒結婚,但有個相處穩定的女朋友,正是到了個滿心歡喜憧憬著進入人生下一階段的時候,不禁眯著眼豔羨道:“這長得不像你,長大了肯定帥,不過要我呢,還是寧願將來能有個閨女,軟軟糯糯,會撒嬌,貼心。”

 何斌直搖頭,“閨女不行,怕磕著怕碰著,從能穿裙子會說話了就得為她擔著心,再到某一天把她親手交到哪個混蛋手裡,過沒著沒落的日子,哎喲喂,不行,白想想我都心口疼,還是兒子好,耐摔打,軲轆出去愛幹嘛幹嘛你就說今兒這事,那些被尾隨跟蹤的小姑娘,誰家爹媽知道了,不得急死恨死!”

 “是啊,這小子太他媽的不是東西了!讓我逮著,先給他往海了收拾一頓!”筷子也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

 車廂裡稍微因為這個話題靜默了一會兒。

 這時候不過晚九十點鍾,也許在一線城市,此時還在歌舞升平的喧鬧中尋找夜生活的入口,但在延平,寒冷把人氣兒蓋壓得密不透風,又是老居民區附近,空寂的大街,早已經空無一人。

 忽然一輛出租車打著雙閃遠遠的開了過來,到樓下面停了一下,沒下來人,卻又很快開走了。

 筷子眉頭一動,身子不自覺的就往前一傾。

 何斌放下面桶,收了臉的玩笑表情,一把按在他的胳膊,“先別動!”

 兩人屏息用目光追隨著那輛出租車,見它不過片刻,又再次開了回來。

 這次車熄了火,駕駛座鑽出一個高瘦的男人,半倚在開著的車門,懶散的掏出煙來點了一支,又四處看看,忽然快速將半截煙扔在了腳邊,關了車門,就鑽進了居民樓裡。

 何斌搓著凍僵的手指,表情都嚴肅起來了,抬著胳膊向靠躺在後座的那人拍了拍,“顏帥!顏帥!快快,目標人物出現了!”

 “顏帥”其實是個綽號,他的本名叫顏盛,是這個行動小組的組長。

 “怎麽著?等大部隊還是還是”筷子一緊張就有點兒磕巴,攥著對講機向顏盛討主意。

 顏盛身體有點不舒服,一直把自己裹在一件棉大氅裡,半靠在冰面一樣的後座養神,聞聲從棉衣裡掙脫出來,拉了拉裡面露出羊毛衫領口一小環的襯衫領子,肅聲說:“別驚擾到老人家,通知二組,在前面路口設伏,一會兒等目標出來了,咱們悄悄的跟,離開這片居民區再動手。”

 筷子應了一聲,急忙和對講機裡的同事知會。

 顏盛目光冷峻,看起來倒是比前座的兩個人更年輕,也更沉著一些。

 過了十幾分鍾不到,前面那棟居民樓的樓道窗口,便從至下依次亮起了聲控燈。

 麵包車裡的人都知道,目標,出來了。

 顏盛快速的脫了大氅,拽下筷子的短棉服套在身,輕輕的拉開車門跳了下去,“你們在後面跟著,我先過去,裝成打車的人”

 他話音未落,就聽一個高亢的聲音從兩棟居民樓中間的夾道裡傳了出來,“師傅,嘿,師傅,等等,捎我一段,這天寒地凍的,艾瑪,我還尋思碰不出租車了呢,這大風大雪,艾瑪,可凍死我了!”

 緊跟著跑出一個電線杆子似的男人,一件棉夾克連腰都護不住,兩手不住的搓著發紅的耳朵,跺著腳,看也不看的就往車裡鑽。

 “目標”仿佛怔連一下,但也沒說什麽,跟著了車,點著了火。

 看著那輛出租車緩緩行駛了出去,顏盛蹙眉又回到了車。

 “這哪裡冒出來個大活人啊,”筷子目瞪口呆,“白給送個人質,咱們這一會兒行動起來,該束手束腳了,嘿,真是絕了!”

 “先跟吧,興許這人一會兒就下車了呢。”顏盛安慰著兩個同事,自己心裡卻隱隱有些擔憂。

 天空中又窸窸窣窣的飄起了碎雪,街道被街燈映成了一地燦燦的金黃。

 濕滑的路面帶著高聳的冰楞子,一前一後的兩輛車都開的不快。

 顏盛緊盯前方的車後窗,對著對講機道:“下個路口,我組車輛超車,行到前面去,二組車輛從路口調頭過來,換位跟在後方。聽到回復。”

 “收到!”

 無聲無息的,出租車被夾在了兩輛警車的中間,跑是很難跑脫了,眼下唯一的變數,成了出租車此行的目的地——若是進了市中心的商業區,人行車輛一多,目標若有抗拒抓捕的行為,恐怕會傷及無辜。

 所以顏盛不想冒這個險,只能繼續以不變應萬變。

 “顏帥,這不太對啊,”筷子忽然扭頭看了他一眼,“這出租車怎麽像是,往咱們市局的方向開過去了?”

 不說不覺得,一說還真是。

 雖然不是他們尋常習慣了走的路線,但出租車幾乎一直沿著一條荒僻無人的小路,一路朝著市局的後街方向行去了。

 想睡覺就有人給送枕頭的事兒,可遇而不可求。

 何斌嘖嘖稱奇道:“通知了隊裡的同事,悄悄開了後院的門,把局裡的民牌車都撒出去,一個路口停一輛,後街那兒窄,調不了頭,大家四面八方一起,直接包了餃子就算齊活!”

 筷子緊張還不忘給何斌捧哏,“這乘客太牛逼了,該不會是天兵天將,看不下眼去這小子的惡行,專門來協助咱們的吧?”

 “噓!別說了,車要停了!”顏盛一頓,看著那車雖然踩了刹車,卻沒有徹底停穩,距離大家原本預期經過的街口還有半條馬路的距離,像是車裡似乎發生了什麽變故。

 “目標”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異常,想要強行調頭,卻被後座的乘客前撲扼住了脖子,車頭失了方向,在全力的油門下,猛然撞向了路邊的防護欄。

 “目標”手中寒光一閃,向後方斜送了一刀,趁著那乘客閃身躲避時微微松手的間隙,直接破門就向外跑去。

 “媽的!”顏盛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在車裡,剛剛那一切的發生不過瞬息之間,他快速跳下車,朝著那“目標”追去。

 後街狹窄,但每天清晨會有個規模不大的小早市,攤子很多也不收走了,都是隨便蒙蓋一下,或是用根鏈條鎖在防護欄杆或是樹。

 “目標“跑得快,在這些攤位中靈活穿行,不過顏盛也不含糊,只是不想一下踩在了窨井蓋子邊,被周遭熏出的濕意沾濕了鞋,再向前跑時,鞋底就有些打滑。

 顏盛不假思索的甩脫了鞋,赤腳繼續追。

 兩人高速追逐著衝進了一條小巷。

 不巧,是個死胡同。

 身後一道鐵柵門,也是鎖死的。

 “目標”退無可退,窮途末路,亮出了手裡的彈簧刀。

 顏盛面色不變,一點點向前試探,僵持了半晌,忽然向右一探身,趁著對方轉向右側,隨即快速從相反方向衝了去,一招聲東擊西,攥住了“目標”的手腕,掐著他的麻筋,向後一擰,另一隻手則壓住他的肩膀,借著向下的慣性,單膝牢牢抵住了他的後腰,這才騰出手來,去掏腰帶掛的手銬。

 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這犯罪分子的心理素質也是杠杠的,都這個節骨眼兒了,還能臨危不亂,一隻手都已經套進了手銬裡,另一隻手肘突然一屈,不知道哪裡又帶出一片纖薄的裁紙刀片來,反手就朝著顏盛的臉劃去!

 緊接著一聲哀嚎

 那“目標”持凶器的胳膊,孤零零的向高聳著,完全以一種不合理的姿態被定格了。

 胳膊被生生擰折的犯罪嫌疑人,被趕來的同事押解走了。

 顏盛看著還躺在地喘得像狗的男人,不知道對方怎麽在最後那刻撲出來的如此突兀,那奮不顧身的勁頭真是和犯罪分子比也不遑多讓。

 可是他分明並不需要這樣的“見義勇為”,這種級別的對手,他完全能夠輕松hold住的。

 支隊燈火通明的辦公大廳。

 筷子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桌子,“看你臉色不太好,是病了吧?冰窟窿裡凍兩天也真是夠嗆,明天休息一天吧,隊長給咱仨都放假了。”

 顏盛一隻腳腕正搭在另一條腿的膝頭,他鞋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櫃子裡準備著備用鞋,但襪子裡面凍傷化了膿,經過赤腳追逐的戲碼,眼下竟然有好幾處和腳的皮膚粘連在了一處,硬剝也不是不行,他不怕這點兒疼,只是那畫面難免有些慘,眾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是個喜歡賣慘的人。

 他不動聲色的在髒襪子外面,又套了一雙新襪子,才重新穿好了鞋。

 站起來,露出一抹笑意,“那敢情好,不過就放一天?有點不夠使吧。”

 “一天不錯了,”筷子說著湊近了一些,“不過何斌他兒子周歲,好像就是明天,他和老婆打電話來著,我聽到了,他孩子出生的時候,咱們就在任務,滿月又在,這都給拖忘了,明天孩子都周歲了,咱們這份子錢,是不是”

 顏盛在他肩膀一拍,“他家小鮮肉剛出生的時候,我就給過份子錢了。”

 “啊?那也太不講究了,你也不和我說一聲!”筷子一張圓臉全是包子褶。

 顏盛瞧著好笑,忍不住抬手掐了一把,“帶著你那份呢!”

 “我就說嘛!”筷子笑眼彎彎,“咱們支隊,不,咱們全局,那誰也比不你周全啊,這可是咱局長親自蓋了章的。”

 “別沒事拿我打鑔磨牙了。”顏盛隱隱適應了一下腳底的隱痛,手裡利落的把帶著警徽的棉大氅卷起來,塞回了櫃子裡。

 他人長得纖薄,但不瘦弱,身量在一般人裡算高的,白淨的倒不像是乾這一行的。

 不過他斜睨著笑眼看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不動聲色的威懾。

 筷子最看不了這個,追在他後面舉證,“就咱局裡這些了歲數的大姐大媽,哪個不是較著勁的比賽要給你介紹對象?就是你這人吧,有點兒那個,可遠觀不可褻咳咳,你別瞪我啊,真的,所以她們都不好意思和你當面說!”

 “說什麽?”斌pro探頭走進來,顯然抓捕到嫌疑人,心情非常不錯。

 顏盛整了整領子,換了一件貼身的皮毛一體短大衣,羊絨圍巾在脖子裡繞了一圈半,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暖和。

 筷子很有眼力見兒的拿起桌面的眼鏡盒,“啪”的一下掰開,等顏盛自己拿出眼鏡戴。

 銀絲邊的眼鏡,精致到細節裡,鏡腿連著一條極細的銀鏈子,隨著他的動作,閃著粼粼的光亮。

 大變活人似的,雷厲風行的顏盛警官忽然就變成了某個活該從豪車裡鑽出來的斯文敗類似的。

 不過同事們早都見怪不怪了,因為知道他戴眼鏡不是為了裝逼,而是因為兩年前出任務時傷了眼睛,長久熬夜或遇到強光時就會時不時的刺痛流淚。

 “沒說什麽,說明天睡到自然醒,大好假期不能辜負,今天晚哪裡嗨一宿去!”顏盛接著何斌的話,開了句不鹹不淡的玩笑。

 “行行,你們都去擁抱森林吧,我就守著我家那棵歪脖子樹了,不過,你先別走,還有件事,”何斌稍微正色了一些,“剛剛那個乘客,提出想見見你。”

 “見我?”顏盛面露疑惑。

 “是啊,不見你就是不走,轉彎抹角、說來說去,就是這麽個意思。”何斌邊說邊引著他往小會議室走。

 會議室裡。

 何斌一本正經的介紹道:“這位是熱心市民秦先生,秦先生,剛剛你很英勇無畏啊,我們向你表示感謝,不過下次,盡量還是不要太衝動,要相信我們是有能力保證公民們的人身財產安全的,呵,對了,這位就是我們的顏組長,顏盛警官。”

 “我叫秦歡樂!”

 顏盛看見那電線杆子似的人就一陣頭疼,今晚行動,這人莫名其妙攪和進來兩次,還都是那種假使沒有這個人,事情會進展更順利的情況。

 正想著, 這位熱心市民已經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眼睛裡都是某種說不清楚的灼灼熱切。

 “咳”顏盛假意清了下嗓子,借著大幅度轉身對何斌說話,使勁縮回了手,“跟隊裡申請一下吧,給這位熱心市民秦先生送面錦旗去。”

 何斌連忙點頭,“好,我回頭就”

 “我不要錦旗!”秦歡樂急道。

 顏盛回頭打量了他一下,又和何斌互換了一下眼色。

 何斌隻得硬著頭皮解釋道:“獎金這事,因為這個級別申請會有難度”

 “我也不要獎金!”秦歡樂一雙眼睛一直盯在顏盛臉。

 顏盛讓他看得別扭,蹙眉道:“那你想要什麽?”

 秦市民倏然綻出一個明媚的大笑,“我從小就想當警察,我崇拜警察這個職業,真的,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機會,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顏警官,和我吃個便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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