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回局裡的過程,秦歡樂都是懵的,心裡七上八下的猶如擔著水桶走鋼絲。
他太需要有人給他一個答案了。
剛到局門口,一個人影沒頭沒腦的衝進他懷裡,撞得他一個踉蹌,還沒等他看清是誰,那人又火速的向後彈開來,滿臉糾結成苦瓜狀,朝他皺眉,“老秦,你身上什麽味兒啊,都餿了!”
秦歡樂一咧嘴,“什麽味兒?你說什麽味兒?之前是誰跟我說的,再高級的法國香水也抵不過火車上的韭菜盒子味兒,一樣的道理,祖國的霸王花,你去拘留所熬一宿,我就不信,您老人家還能保持迪奧真我不串味兒!”
龔蓓蕾本能的張嘴就要回懟,可眼睛難以抑製的彎成一彎新月,轉而攥拳在秦歡樂肩頭打了一下,滿臉都是笑意。
秦快樂不是聖人,能從那麽困頓的境地解脫出來,無論如何都是值得長松一口氣的,可這菲薄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又很快被心頭巨大的迷茫、不解,以及隱隱的恐懼所取代。
他邊向裡面走邊問:“怎麽回事?”
“回來了?”劉茗臻從後面快步走來,又超過他,也沒仔細看他,就繼續向前走去。
秦歡樂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誒,小臻臻,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都六個秋天沒看見我了,來個歐式貼面禮不過分吧?老實說,你是不是特別緊張,晚上擔憂的在家偷偷咬著小手絹哭來著吧?”
龔蓓蕾一旁給他來了個肘擊。
劉茗臻緊繃了幾天的面容,在看到秦歡樂的瞬間,露出幾不可查的笑容,難得漾起一絲戲謔的扭頭看了他一眼,“自我感覺挺良好的呀,說實話,我從來沒擔心過,像你這種智商等級,根本設計不出這麽燒腦的橋段。”
“嘿,瞧不起人啊。”秦歡樂脖子一梗,被龔蓓蕾連拖帶拽的搡進了會議室。
裡頭眾人看到他,都善意的笑了笑,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過分的熱情。
秦快樂心裡挺暖的,越是這樣平淡,越顯得大家對他的信任,若真有人表現出驚訝,反而更使他難堪。
孟金良起身開始向大家鋝順事情始末。
就在翟喜進被殺的那天,一個網絡主播正用無人機偷拍惡搞他腳腕骨裂住院的朋友。
視頻一開始,畫面還是搖搖晃晃、模糊不清的大廣角,也許是操作者技術還不夠嫻熟,一直找不準準確位置。
無人機終於跌跌撞撞的對準了焦距,可巧他朋友正朝窗口走來,鏡頭一晃,無人機趕忙避向一邊,停止下來的畫面上,竟然無意間拍到了隔壁病房內的情形。
空蕩的病房,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方臉男人鬼祟的走起來。
此時翟喜進正試圖從床下爬出來。
方臉男人不知拿了什麽東西,上前彎腰,半是遊說半是強迫的讓翟喜進吃了進去。
之後不過幾秒鍾,翟喜進便委頓在地。
方臉男人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根據視頻上面的時間顯示,這段時間正是在秦歡樂被帶走與翟喜進屍體被發現之間。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大家不知道那個方臉男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不過因為他的出現,倒是徹底洗脫掉了秦歡樂的嫌疑。
這男人是誰?成了又一個關鍵。
這張臉一出現,秦歡樂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這不就是那個在拘留室裡,與他因言語衝突打了一架的警官嗎?那人太陽穴上還有個圓形槍傷疤痕,
他甚至記得他的警號! 而先於他的反應,局裡也有人認出了這個人,就是最近兩天剛剛借調到局裡來的史鳴。
那天去審問秦歡樂,是紀展鵬派他去的不假,但當孟金良前去詢問時,紀展鵬卻表現出完全不知情的驚詫,反覆強調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不過是隨意派了一個與秦歡樂不熟悉的人,以便更好的開展工作。
紀展鵬熟不熟,倒也沒有大所謂,在體制內,組織關系總不會平白消失。
大隊順藤摸瓜,很快查到這人是從郊區清遠縣派出所借調上來的。
孟金良兵分兩路,派一組人去清遠縣派出所調查史鳴的生平情況,派另一組人去搜查他在延平的臨時居所。
首先是來自清遠縣派出所的反饋——由於所裡系統故障,史鳴組織關系一直還沒轉出來,這事兒當時還給市局裡通過氣,而擱置的這兩天,那位叫史鳴的民警索性請了假,回家帶心臟不好的老母親去市裡做體檢去了,
來人給派出所的民警看了“方臉”的照片和影像,派出所的眾人皆搖頭表示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而去搜查“方臉”臨時居所的那組人,則在他臥室的床板下頭,發現了疑似在“1212”案中割傷關山鶴的匕首,與第二次在市人民醫院地下停車場拍傷他的半塊青磚。
經技術科檢驗,匕首與青磚上的血跡,均屬於關山鶴,且與其傷口完全吻合。
可這位完美打了個時間差的嫌疑人,又再次消失不見形跡了。
就在通緝令即將發布的時候,有幾個老年冬泳愛好者報警,稱他們在郊區江面錄製冬泳視頻時,偶然拍到一個男人,徐緩的走到遠處一個野泳池旁,縱身向下一跳,便再也沒有上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分多鍾,除非有神助,這個輕生的男人,應該已無生還可能了。
而通過高清鏡頭的辨別,基本確定了跳入野泳池的男人,就是近期“1212”連環案的凶手。
雖然至此都沒有人知道這人到底姓甚名誰,可整個案件也隨著他向江中的一跳,終於暫且告一段落。
基於合理的推斷,這人大概在孟隊找到他家後,驚慌失措,躲避無門,畏罪自殺了。
“老秦,你得感謝孟隊啊,我親眼看見,這次孟隊真是下死力的幫你,一點沒含糊!”龔蓓蕾小聲說。
“不光孟隊,肖局也拖延了時間,你又從旁佐證了翟喜進與關山鶴案之間的關聯,才讓整個案情之間的緊密性更高了,關海那邊也另案開啟調查了......總之,你們都有功勞,我心裡都牢牢的記著呢,我秦歡樂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啥時候需要我兩肋插刀,告訴我一聲,我掀起衣服就上,你看行不?”
“誰讓你掀衣服了,臭流氓嗎?”龔蓓蕾斜他一眼,又捂嘴笑起來,“我真是太高興了,我沒想到,最後關鍵證據居然是在顏老師那兒!唉,你說這事真和他沒關系,難道咱們一開始就誤解錯怪他了?他和程露的種種真的只是巧合?雖然我嚴重懷疑他將那個視頻買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可是要不是他最早發現這個視頻,讓孟隊追上他這條線,順帶發現了視頻內容,恐怕這後頭要費多少周折時間,也不好說呢!老秦,你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顏司承嗎?秦歡樂心裡有些墜得慌。
他不知道這“方臉”到底是莫名其妙從哪個旮旯兒突然冒出來的,招搖醒目,仿佛藏都藏不住。
可這馬腳是不是露得也太過突然了呢?一切都如此......順利,順利得讓他都覺得有些不正常。
總之案子是高高興興的結了,就在肖局下了72小時禁令之後,孟金良居然隻用了一天半就挖出了凶手,解除了秦歡樂的嫌疑,算不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他在局裡的聲望應該更上一層樓了。
姑且不論紀隊到底圖什麽,單說沸沸揚揚的大案就這麽卡著時間點結了,肖局的嘴角都該咧到後腦杓兒去了吧?
似乎目前的情況對每個人來說,抖很圓滿了。
可對於他來說呢,一切似乎又才剛剛開始。
那麽多的謎團仍然在眼前......他急於想和顏司承懇切的談一談,談案子、談疑點、談那天在醫院未盡的話題......
龔蓓蕾有種劫後余生的喜悅,大概此次經歷是她進入市局以來所經歷過的最大波折了,整個人一直處在某種高頻率的亢奮狀態,“今晚哪兒吃去啊?老秦,通過這件事兒,我深刻的感知到論講義氣,還得是咱們這種親同事!別的不說,就說你當時願意為我扛下這事兒,白蹲了幾天拘留所......我心裡都記著呢!”
秦歡樂拿手指頭推開她的大腦門兒,“最煩請客吃飯還要先發一篇小論文的了,我這幾天吃不好,穿不暖,瞧瞧,英俊的臉頰都凹陷了,不宰你一頓,我的良心都不答應!吃什麽呢,我想想......什麽貴?要論貴的,還得吃日料是吧,你瞧瞧,同樣的冷凍蝦,咱局門口小巷子裡拿鐵架子烤的,一串賣一塊五。換個昵稱叫‘天婦羅’,裝個小瓷碟子裡,讓穿和服的女人給端上來,一串兒就賣三十塊了!”他一擠眼睛,“算了,咱還吃巷子裡的烤蝦去吧。”
龔蓓蕾低頭看著電話,蹙起眉頭,“這大保健怎麽回事兒?這麽高興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一直打不通。”她又撥了一次,把電話貼在耳邊,“嘿,怎麽還關機了?”
秦歡樂一頓,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微僵,掩飾的抬手蹭蹭鼻子,“蹭飯這事兒人多了才熱鬧,不吃了不吃了。我都沒好意思說,哎喲,全身疼,真不騙你,再者,你聞聞,不用了,我自己聞自己都有點餿了!要不我把你這頓先記著,哥找個澡堂子先泡個澡去啊。”
龔蓓蕾忍不住也噴笑出來,知道他說的也是實情,現在警報解除,來日方長、細水長流,確實表達興奮也不在這一時半刻的。這些天老秦心理、生理雙重壓力下滾過來,好好泡個澡,也許遠比吃頓飯更來的體貼。
兩人告了別。
秦歡樂插著兜往外走,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
啊,是自由的味道啊,清甜乾凜,一點兒不吹彩虹屁。
他甚至想把這自由的空氣裝罐密封起來, 不知道去監獄裡兜售給那些重刑犯,會不會有市場?
港真,這空氣真就不是一個味兒啊!
沿街那光禿禿的花壇也顯得可愛,路口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三輪車夫也顯得可愛,一直隨風飄舞被吹到他腳邊的髒塑料袋也顯得可愛......
十字路口,一對乞討者分外醒目。
輪椅上的女性穿著一身大棉襖,包裹的只剩一對眼睛,還垂著頭。
男性呢,戴著盲人專屬墨鏡,坐在一旁,端著把三弦兒,對著面前話筒“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唱著些什麽荒腔走板的曲調。
這魔音穿耳的力道,簡直隔著兩條街都能聽見。
秦歡樂歪著頭走上前去,見那盲人衣擺下頭還掛著個二維碼牌子,掏出手機掃了一下,蹲身舉起手機屏幕往那男人面前搖了搖。
那男人向前一探身,又連忙坐回去,連聲感謝道:“謝謝好心人,好心人一生平安。”
“No!”屬一毛不拔鐵公雞的秦歡樂,伸出手指搖了搖,挑眉一笑,“這不是給你們不勞而獲的錢,是我租借設備的費用。”
在乞討二人組懵逼的注視下,秦歡樂舉起他旁邊的話筒,另一手掐腰,仰面朝天,伴著音箱裡呱噪的音樂一響,扯著公鴨嗓子氣壯山河的鬼哭狼嚎起來:
“心裡的花,
我想要帶你回家,
在那深夜酒吧,
哪管他是真是假。
請你盡情搖擺,
忘記中意叻他,
你系最迷人噶,
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