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裝著事兒,就像懷裡揣著隻兔子,這一直伸胳膊扔腿兒,覺也實在沒法睡。
秦歡樂用意念抓耳撓腮了一會兒,偏著腦袋,往顏司承的枕頭那邊拱了拱,不知不覺語氣裡就帶上了一絲諂媚,“謝謝你能收留老孟啊,他那人太別扭,不像我,心底無私天地寬,老是這麽敞亮,嘎嘣脆,嘿嘿嘿,剛剛你要不出來說那句話,他這一宿能磨死我。”
他暗自清了清嗓子,想著孟金良此刻同睡在這棟房子裡,就總有種做賊心虛的刺激......不是,別扭。
這種心情,和讀書時住宿舍過集體生活時又不一樣。
“顏老師,今天這些事......你怎麽看?”
“最大的進展就是目標鎖定了,這一點,還多虧了孟隊,否則應該根本不會有人想到那個線人綠毛。”顏司承的聲音被暗夜蒙上了一層暗啞的慵懶。
秦歡樂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我和老孟剛才商量,打算白天溜門兒,去紀展鵬家裡掃一圈兒,你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顏司承解釋,“現在知情的就咱們三個人,你們兩個進去,總要有人跟著紀展鵬,防止他突然回家,或是有什麽動作吧,我替你們把風好了。”
這是個老成持重的思路。
秦歡樂默認了這個更穩妥的分配,黑暗放大了嗅覺的敏銳,想象力也肆意蓬來,他一時又有些大腦短路,絞盡腦汁沒話找話的問:“你明天幾點有課啊?”
“十點到十一點,”顏司承回答,“一個小時。”
“下午呢?”秦歡樂不自覺的又往前面湊了湊。
“下午沒課。”
“哦,是一下午都沒課?”秦歡樂眨眨眼睛,突然發現自己沉耽在一廂情願的臆想中過甚,腦子裡南來北往的擰麻花兒,卻其實一直對真實生活中的顏司承知之甚少,“那你沒課的時候,都會做什麽啊?”
顏司承頓了頓,“就一個人待著,聽聽風,發發呆,看看雲。”他輕笑了一下,“你還是第一次好奇我的生活。”
秦歡樂老臉一紅,實在慚愧的無以複加。
他像十萬個為什麽附體,又追問起來,“那你平時看電視嗎?追劇嗎?近年的歌星有喜歡的嗎?你購物也用網購嗎?你喜歡菜市場還是超市?打不打遊戲啊?每年過生日也吃生日蛋糕嗎?你本命年穿紅襪子嗎?”
說到底,還是他以往的性子太糙了。
“我看在劉法醫和孟隊長換回來之前,你們就都住我這兒吧。”顏司承忽然轉過身來。
適應了昏暗光線的瞳孔,已經能清晰的看清對方剪影一般的面部曲線了。
秦歡樂眸光一閃,心臟狠狠的一揪,猛的翻了個面兒,拿後背對著對方,含含糊糊的打了個哈欠,“不住你這兒,老孟也不能放過我啊,哎呦,說時遲那時困啊,我先睡了啊。”
身後半晌無語,過了一會兒,顏司承抬手輕輕為他掖了一下被子。
秦歡樂也真是身心俱累,嗅著鼻端的清香,周身松軟,沒過多久,就跌入了一個踏實的夢裡。
夜已經深了。
蘇然在路燈下的身影被拉拽的無限單薄。
單身公寓門口,龔蓓蕾從後視鏡裡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便第一時間跳了下來。
蘇然沒想到會在自己樓下碰到龔蓓蕾,眼神明顯慌亂了一下,“你、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就許你那麽忙,好幾天不搭理我,不許我主動在這裡等你?”龔蓓蕾漾起一個恢復如初的燦爛笑臉。
蘇然不自然的扶了扶眼鏡,“店裡的師傅請假了,這些天發面揉面的活兒都在我身上,我手生,掌握不好度,所以才......”
龔蓓蕾搶過他的話,“今天也是一直在店裡?”
“嗯,”蘇然點點頭,頓了一下,又帶著幾分愧疚的說,“前幾天是我不好,也沒和你解釋清楚,你沒生我的氣吧?”
龔蓓蕾大剌剌搖了一下頭,“我有那麽小氣嗎?感情首先就是要彼此坦誠與尊重,蘇然,你說,對嗎?”
蘇然沒說話,靦腆的垂頭笑了一下,抬著手腕看了看手表,“太晚了,你明天還要工作,早點回去休息吧。”
“急什麽,我們加班的時候,幾天連軸轉的時候也多著呢,你累嗎?你要不累,我去你家坐坐吧,你之前不是還邀請我來著嘛,我這一腦門子工作,回去了也睡不著,正好你幫我分散分散。”龔蓓蕾語速飛快,根本不給對方推諉的機會,“走吧!你害羞什麽?屋子亂我也不笑話你,說實話,我絕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誰能亂過我的哈哈哈。”
蘇然被她半推半就的隻好往裡面走。
蘇然掏出鑰匙開了門。
龔蓓蕾自來熟的一推開房門,就瞪著滴溜圓的眼珠子四處好奇的打量著,“喲,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啊,收拾的可以啊,我還當怎麽了呢!”她興致盎然的看著房子各處,“但也太空了,什麽都沒有,不像有生活氣息的溫馨氛圍,養兩盆大葉子綠植嘛,增加點鮮活氣兒,這兒,電腦桌這兒,你該再弄個小書架,回頭我買幾本我喜歡的書給你吧,你看不看都隨意,其實有些雞湯文挺好的,教人如何真誠的面對自己,面對生活,哦,對了,你喜不喜歡看點兒心理學之類的,最近有幾本這方面的小說還挺有意思的。”
蘇然臉上遮掩不住的幾分惴惴,從冰箱裡拿著一瓶水喝一瓶可樂走過來,遲疑著一起遞上去,隻說:“蓓蕾,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嗎?”
“嗨,還記著呢!”龔蓓蕾把水接過來,把玩一下,又放到了桌子上,突然驚聲說,“你手怎麽了?”
“天天在廚房嘛,受點小傷而已,大家都這樣,你別擔心,”蘇然把受了傷的左手背在了身後,順著對方接水的動作,上前幾步,另一隻手輕輕牽起了龔蓓蕾的手,帶著無限的珍視摩挲著,喃喃道:“蓓蕾,你真是我生活中的一道光,我不騙你,沒有你,我的世界都是黑白色的,恐怕都分不出黑夜和白天的區別,可是......我每次想到你在從事那麽危險又辛苦的工作,就會忍不住的心疼,都是因為我,因為我這種情況,要不然,我是絕不會讓你這麽......蓓蕾,你有沒有想過換一份工作?咱倆都年輕,像寶劍一樣,一起創業也......”
“蘇然,”龔蓓蕾不輕不重的打斷他,一臉率直的歡脫,拉著他坐在了沙發前的地毯上,“別說這些掃興的事兒了,我專程來看你,咱們聊點兒別的吧,你看,其實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每次都是我和你嘮叨我的各種各種,可你還一次都沒和我聊過你以前的生活呢,你父母,你過去的那些成長經歷,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不稱職的女朋友?”
蘇然目光帶著一絲困惑,“怎麽會,我更願意聽你說話,我這人一直不善言說,再說那都已經是......”
“蘇然,”龔蓓蕾頃刻間淚盈於睫,微微扁著嘴,望向對方,“你是不願意和我說嗎?我同事和我說,談戀愛就是要毫無保留,熾熱的像火,腦子全扔了,恨不得一下子把對方生命中那些自己沒有參與過的人生全部補齊,我想了解你啊,想知道完整的你,你是不願意和我說,還是覺得我不配和你分享這些?”
“不、不是,”蘇然嘴角翕動了一下,為難道:“我是覺得今天太晚了,路上不安全,你一會兒開車回去我不放心,改天吧,改天好不好,你別這樣,我好心疼......”
“那......好吧,”龔蓓蕾善解人意的點點頭,“那你不忙的時候記得找我哦,不許再好久都不回信息了,你保證,你保證嘛!”
蘇然一臉寵溺,笑著站起身,送她到門口,“我保證,再也不那樣了!走吧,樓道裡黑,我送你到車裡。”
龔蓓蕾走到玄關,一手扶著牆,彎腰穿鞋,視線漫無目的的掃過,忽然緊皺眉頭,順著地上的一滴殷紅色,緩緩抬頭,向上尋到了掛鉤處蘇然背回來的那隻黑書包,暗色的一角仿佛濡濕了一塊,半滴血水正懸垂在包角,將滴未滴。
她不禁下意識的探手朝著書包上摸去。
“別動!”蘇然猛的喊了一聲。
龔蓓蕾目光蒙上了隱隱的警惕,一隻手悄悄背在了身後,去摸後腰處別著的電擊棒。
蘇然卻恍然未覺,自己上前主動拿下書包,放在地上敞開來,從裡面掏出一個血淋淋的塑料袋,那裡面赫然是一條新鮮宰殺的鯽魚,“怎麽袋子破了......我這是剛剛路過農貿市場,嗨,市場已經打烊了,不過魚鋪敞著正在進貨,我就央求老板給我處理了一條,想著晚上煲湯,明早好給你送去的。”他邊說邊手忙腳亂的將魚捧到廚房,用一個鋁盆裝好,頗為苦惱的看著淋漓一地的血水,無可奈何的看向龔蓓蕾,“一看見你,就把這事給忘乾淨了,還好沒弄髒你的手,行了,我先送你吧,回來我再自己收拾。”
龔蓓蕾嘟著嘴看向對方,“你別騙我!”
蘇然表情一僵。
龔蓓蕾邊說邊往樓道裡走,“誰不知道鯽魚湯是給產婦喝的,我表嫂就用這個下......下......”她臉一紅,帶了些嬌羞,“我才不喝!”
“瞎說!”蘇然一臉甜蜜的無奈,“都是滋補元氣的,對熬夜的人最好,我特意在網上查的,你別這麽說,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兩人說笑著,向樓外走去。
翌日風輕雲淡。
孟金良在陌生環境裡睡的不安穩,早早就醒了。
和早起的顏老師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又再三表示了一番感謝,才拽著一頭雞窩的秦歡樂出了門。
秦歡樂愛心早餐沒吃上,起床氣尤其大,一手揮開老孟的胳膊,嗅著狗鼻子朝向對方身上聞了聞,嫌棄的說:“我就敢跟你打這個賭,等劉科長回來,發現自己一直沒洗過澡,身上都餿了,一定想殺了你的心都有!”
他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此刻鼻子前面還有草木清香的余味繚繞,對孟金良這種惡劣的行為分外敏感,完全忽視了自己以前值完夜班不修邊幅的情況,比之老孟也是不遑多讓。
孟金良也有幾分尷尬,知道對方話糙理不糙,這洗澡問題還真是亟待解決的大問題,一兩天問題不大,可真要挨上一兩個月......
秦歡樂醒過點神兒來,欠登的又悄聲補了一句,“老孟,裝模作樣也有個度,實話實說,你今早上廁所......”
孟金良恨得牙癢癢,扳過對方肩膀,就要來個背摔。
秦歡樂自己打了兩下嘴巴,笑著竄出去躲開了,邊跑邊笑:“哎呀,瞧我這張嘴啊,一杯你開胃,你喊了一聲美啊,二杯你胃不虧,嘿,還是美啊,三杯無杯下了肚......”
孟金良臉紅的都要炸裂了,真恨不得撲上去直接撕爛對方那張嘴!
不過手機適時一響,算是勉強救了秦歡樂一條狗命。
“怎麽了?”秦歡樂不怕死的又湊上來問。
孟金良表情嚴肅起來,“園嶺路今晨又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是個環衛工人,清掃用具和工作吊牌都在,還是......”他抬起頭看向秦歡樂,“被人挖了心臟。”
“又?”秦歡樂爆了一句粗口,“以前也有過?還是個連環案件?”
孟金良小跑了幾步,上了車,朝秦歡樂示意,“之前在北直街橋洞底下發現過一起凶殺案,也是殺人剜心,不過凶手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們的追查完全沒有進展,先不說這個了,上車,去案發現場。”
“我?我算了吧,”秦歡樂站著沒動,“我也沒和所裡請假,這一天天老往外面跑,影響也太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裝大尾巴狼呢。”
孟金良輕點了一下油門,將車開到秦歡樂身邊,探身替他推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你這人,一到真章兒的時候,就吱吱扭扭的費勁!你也不想想,我一會兒到現場,別人問我屍體的情況,我怎麽說啊?分分鍾就得露餡兒!”
這說得倒是實話,如今支隊群龍無首,紀展鵬回歸,孟金良就算憑著對劉茗臻言行的習慣潛伏回去,也得能挑的起技術科那攤兒工作來,才不至於在紀展鵬面前太過露怯。
眼下大軍未動,可不是打草驚蛇的好時機。
“我是欠你的嗎?”秦歡樂擺著臭臉上了車。
孟金良嘲笑的瞥了他一眼,“死鴨子也沒你嘴硬。”
秦歡樂輸人不輸陣,壞笑著湊上去,“我想到一個主意誒,回頭把你兩隻手拿紗布纏上,帶上墨鏡,就說是殘疾人,上女澡堂,讓搓澡大媽給你哢哢哢......”
“滾蛋!”
“真可行啊。”
“滾!”
一直到案發現場,看到被害人的屍體,秦歡樂才徹底沒了這份扯淡的心情。
“劉科長!”小黃從警戒帶裡面跑過來,“你來看看屍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