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再次打消了秦歡樂的疑慮。
他昂首挺胸,擺了個英姿颯爽的pose,全當自己是個普通遊客,要留一張人生俗照。
而且這還是碩果僅存的未被開發完全的景點兒啊,以後要是名聲大噪起來,他也能吹噓一下不是。
閃光燈亮了一下。
秦歡樂好奇的往這邊走,“怎麽樣,把我天縱英才的帥氣都照下來了嗎?我看看,有沒有閉眼睛啊......”
照相機上的紅燈閃了閃,岩桐眨了眨眼睛,“喲,沒電關機了......看不成了,你著急嗎?不著急就等回頭,我把照片傳給你,對了,你想要電子版,還是衝洗出來的?要不我給你衝洗出來塑封一下吧,也方便帶。”
“那也有點兒太傻了吧,不用不用,你就傳電子版給我......”秦歡樂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誒,不是,怎麽就......沒電了?我看看,我工作中也總得鼓搗這些設備,我......”
岩桐那邊已經掏出了電話,接通後,語氣倏然嚴厲起來,高聲斥罵道:“工作時間玩忽職守!一個個都到哪裡去野了?門口接待員也沒一個,照相設備也不收,快過來一個人,帶上電池,快!再這樣,把你們都開除!”
秦歡樂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忙偷偷拽了拽岩桐的袖子,“行了,差不多可以了,都不容易。”
岩桐掛斷電話,抱歉的說:“咱們等一會兒,我讓他們帶著電池過來了。”
“那倒也不用,我沒有這麽急,回頭,你回頭傳我,一樣的,走吧,我這還真有點兒缺氧。”秦歡樂不是裝的,呼吸真是有些困難,耐受力在洞穴裡受到了降維打擊。
“不等了?那也行,咱們出去吧,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岩桐抬手用手背試了試秦歡樂的額頭。
秦歡樂訕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兒,不至於哈。”
岩桐也跟著笑了笑,牽著他的手,往另一層的狹窄洞口走去。
一路疾行,沒再耽擱,有了約莫一刻鍾,秦歡樂終於再次呼吸到了順暢的空氣。
回去的路上,天光都有些迷蒙了起來。
岩桐車裡居然放著爵士。
配著車窗外的山景野趣,竟然意外的契合。
秦歡樂笑著說:“下午睡那一覺還真是沉啊,把沿途這麽好的景色都給錯過了,挺可惜的。”
“這有什麽,”岩桐回應,“只要你喜歡,我再帶你來就好了,多少次都行。”
“那倒也不用,”秦歡樂連連擺手,“凡事都是過猶不及,留點兒余地啊,留點兒念想啊,才是最好不過的。”
“是嘛,”岩桐抿著嘴唇,笑了一下,“那你比我有境界,我是做不到這樣的。”說著聲音又由弱轉強,朗聲道,“晚上想吃什麽,是要你感興趣的,還是我推薦的?”
秦歡樂笑道:“最好能找一家可以普通話溝通的,讓我也找點兒存在感,”他微微頓了一下,“你看餌絲的老板,就一句普通話不能說,可你景區的員工,就能聽得懂你用普通話罵他們,哈哈,要是你也用方言罵他們,我連想說情都無從下口啊。”
車身微微艮了一下。
不過石子路也是難免的。
岩桐道:“年輕人就好一些,上了年紀的......你也懂的。”
秦歡樂點點頭,掏出手機看了看,不覺歎了口氣,一整天下來,完全沒有顏老師的任何消息,這人來時說的那些話,難道是逗自己玩兒嗎?
“怎麽了?”岩桐側頭問。
秦歡樂搖搖頭,“我這手機信號真是一言難盡,你用什麽手機?強悍的很呐,我看見你在溶洞裡,還能撥出去電話,你介紹介紹,回頭我換手機的時候,也有個參考。”
岩桐直接拉開秦歡樂前面的屜櫃,拿出一個全新包裝的盒子,放在他腿上,“正好有新的,你拿去用啊,不過信號好,主要還是因為我用的是本地卡,你的異地漫遊,肯定要弱一些。”
秦歡樂想問的問題都問完了,沒必要無功受祿白順一手機,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外包裝,有口無心的誇了誇,又原封不動的塞了回去。
回到市區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岩桐帶著秦歡樂來了之南當地最熱鬧的酒吧街,此時霓虹閃爍,輕歌曼樂,確實很有情趣意境。
酒吧街是附屬在當地最中心位的商業街邊上的,白天大多是餐吧,夜晚轉換場景變身酒吧,不過大多也是清吧,會有駐唱歌手,唱著清越的民謠。
商業街的起始點,就是一座圓頂青山。
在酒吧街任何一家店二層以上的臨窗位,都能輕易體會到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雖然偏遠,但也不得不承認,之南確實是個遁世的絕佳桃源。
商業步行街上還是摩肩接踵的熱鬧,酒吧街卻在兩個場景銜接的間隙位置中,稍微帶些空寂。
溫涼的晚風拂面,一切仿若與世隔絕開來,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碌碌何為的感歎,渾然忘卻原本那個躁動的世界。
“很多背包客來這裡,老外也多,都是一來就不願意走,非得住上一段子才行的。”岩桐邊走邊介紹。
兩個身型挺拔的人並肩而行,秦歡樂雖然帥得小眾,可人家岩桐卻帥的非常普世,於是時不時就會吸引起路人的矚目,還有一小撮女孩在他們經過之後,嘰嘰喳喳的拍手哄笑著。
秦歡樂一張老臉臊得滾燙,這輩子也沒經受過這待遇啊。
可他偷瞄了岩桐一眼......謔,想來如此安然若素的狀態,必然是在矚目堆兒裡浸淫多年啊,很有點兒取次花叢懶回顧的調調兒。
“嗯?”岩桐看到秦歡樂一直偷瞄自己,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
秦歡樂顴骨邊兒霎時炸出兩朵高原紅來,悶著頭往前走。
岩桐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腰上往回一帶,“走過了,咱們吃啤酒魚,得往這邊走。”
路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在舉著塑料管吹泡泡。
叫旁邊賣手搖棉花糖的攤位招牌上的燈光一襯托,竟然映成了漫天粉紅色的氣泡。
秦歡樂沒留意,一頭撞進這夢幻的絢麗裡,一顆沉寂多年老臘肉的心,也不禁片刻間有了些怦然悸動。
他頓了頓,抿著嘴唇剛要說話。
視線忽然穿過這氣泡“迷陣”,被前方一條小岔路口的人給吸引了。
岩桐見他再次停下腳步,目光順著他張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次略顯強勢的手下帶了一把,“走吧,我都有些餓了。”
“看看嘛。”秦歡樂腳下被帶了半步,卻依然回望。
那裡正圍著一小撮人,看著地上趴跪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
乞丐身前立著一塊紙箱改造的牌子,上頭歪七扭八的,似乎寫的是他的身世之類的簡介。
岩桐不無無奈的說:“都是騙人的,他們一般都有團夥,你就是給了錢,也未必能到得了他們手裡。”
秦歡樂蹙眉,一伸手拉住了岩桐的胳膊,“如果真是這樣,你們......怎麽不管管?”
岩桐微微歎了口氣,當然知道這個“你們”,指的是他所屬的職業,“這是打不盡的,以前不是沒試過,但凡一追下去,他們就會向外流竄,”他聲音低下去,“而且情況也複雜,也有人是自願的,總之現實比較......”
秦歡樂知道他說的也是實情,不過還是說:“即便這樣,我碰到了,還是會多少給一些,想著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對方真的是遇到困難的乞討者呢,是吧,也許度過了這幾天,生活就會重新有轉機呢。”
岩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半晌,突然綻出一個大笑,酒窩使一張臉愈發帥得俊朗,從口袋裡掏出錢夾來,點出幾張百元鈔票。
“誒!”秦歡樂立馬知道了他的意圖,連忙抬手去攔,卻沒攔住。
岩桐仗著長腿優勢,片刻之間已經打了個來回,笑著說:“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歡樂略微有些窘迫。
“咱們之間,不用解釋。”岩桐拉著他向前走。
“咱們之間?”秦歡樂實在不好意思。
岩桐兩指在他臉頰邊虛彈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今天我是信了,有個詞叫,一見如故。”
“你......會的成語還挺多,”秦歡樂一緊張,這個嘴就開始瓢,“我還以為你要說,驚鴻一瞥,哈哈哈。”
“哦?這樣啊,要是這個方向,那我還會很多呢,比如說......”岩桐佯作思考的偏了偏頭,“一見傾心,一見鍾情......”
“哎......哎呦喂,別!別!這有點兒,太那個啥!哈哈,哈,哈......”秦歡樂恨不得同手同腳起來。
好在岩桐的分寸感比他強了不是一點半點,收住玩笑,先一步拉開了一扇玻璃門,“到了,這家的烤魚是我從小吃到大的。”
一股馥鬱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擊潰了剛剛過於緊致的尷尬結界。
服務員熟練的上前帶位,直接將他們領到了三樓的露台。
這裡視野開闊,玉蘭的香氣伴著晚風,習習蕩曳在鼻端,是若有似無的甜,露台四周的植物上都拉了細碎的彩燈,近在腳下的是連片的炫彩霓虹,遠在天邊的是悠然深邃的青山,此刻盡皆在眼前展開。
秦歡樂呆楞的看著整個露台上,只有正中間擺著一張孤零零的餐台。
“這......”
岩桐饒有興味的就著這個視野眺望了一下,才笑著說:“老板是我朋友,露台本來不對外開放的,算是私房招待,你不用有負擔,我平時過來,也都是挑這裡的。”
又是滴水不漏的體貼,秦歡樂只能說:“那算我跟著你沾光了,長了這麽大,總算也享受了一下特權階層的優待哈,不錯不錯,這次來之南算是值得了。”
烤魚以及各色當地特色菜陸續上來。
之南的啤酒魚,不是燉煮的,而是將當地新鮮出產的江魚,用特色調料和啤酒充分醃漬入味後,再煎炸至表皮酥脆,而後再加上香芹、椒圈兒、獨頭蒜、紅洋蔥,一起放進烤盤中,加上啤酒紅燜入味。
一番小火慢煮,使人越吃到後面,越能品到一種類似糟醉式的奇妙口感,滿口清爽的馥鬱,還帶著延綿的回甜。
中午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秦歡樂終於放下了芥蒂,全情投入到了眼前的美食盛宴中去。
看他吃得暢快,岩桐不過淺嘗了幾口,就轉換了角色,專職做了布菜員,挑刺兒、浸潤湯汁的動作一氣呵成,源源不斷的供應著對面那位甩開膀子大快朵頤的饕餮。
“你吃啊,你也吃啊。”秦歡樂余光瞄到,連忙反手也夾了一塊兒魚肉,放到了岩桐面前的盤子上。
“我看著你吃,更開心。”岩桐雖然這麽說,但還是很給面子的將秦歡樂夾過來的魚肉吃了,隨即招手,讓服務員上了一打啤酒。
秦歡樂吃得盡興,也沒矜持。
兩人碰了杯,各自仰頭暢快的“走了一個”。
“歡樂,你叫這個名字......你平時,一定快樂的時候很多吧?”岩桐輕聲問。
秦歡樂和魚肉的搏鬥暫時告一段落,揉了揉肚子,又拿牙簽一個個挑起辣螺來吃,“人呐,尤其是男人,到了咱們這個年紀,哪有一直快樂的,是吧?不過只要思想不滑坡,這辦法總比困難多啊,關關難過關關過,慢慢來唄,走到最後一關盡頭,這輩子不就過去了嘛,想想也容易。”
“你想得豁達,”岩桐笑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那你和嫂子吵架的時候,怎麽處理啊?”
“吵架?”秦歡樂很有代入感的想了想,手下動作也頓了一下,“我就死皮賴臉的哄唄。”
岩桐挑了一下眉,“嫂子這麽不好哄啊?”
“不好哄,”秦歡樂道,“最厲害那次,我硬是幕天席地了一整晚,你敢信?不過,當然,也是我惹的太狠了。”
岩桐微微點了點頭,“那你的日子,也不是我想象中那麽幸福啊。”
秦歡樂“嗯”了一聲,“怎麽說?”
岩桐放下手中的酒杯,“兩個人在一起,總有一個付出的更多,一個付出的更少,我猜,你一定是付出更多的那個......”
秦歡樂連忙說:“也不能這樣說......”
岩桐卻打斷他,笑著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往往是隻緣身在此山中,有時候偶爾跳出來一下,反而看得更清楚呢,歡樂,你就一次沒想過,抽離一下,旁觀一下?”
秦歡樂有些茫然的端起酒杯,下意識往嘴裡灌。
岩桐繼續說:“這和出差是一樣的,你在延平,自然是中規中矩,按部就班,不過眼下是在之南,怎麽說呢,其實你完全可以當成是一次精神上的假期,別那麽緊繃,試著......放松下來。”
秦歡樂讓他說得一晃神兒,酒水直接嗆進氣管,扶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岩桐抽了張紙巾,就跑過來,單膝跪地,去幫他擦拭嘴邊的......
動作卻在半空中凝住了。
周遭空氣忽然一冷。
秦歡樂胳膊上汗毛打立正,余光一瞟,咳嗽都給......憋回去了。
就見顏司承正牢牢的攥著岩桐的手腕,眼睛卻冷冷的睨著他。
岩桐幾不可查的蹙了下眉頭,緩緩站起身來。
顏司承收回手,偏頭向秦歡樂,“吃完了,就走吧。”
秦歡樂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喃喃道:“你怎麽都不和我聯系?你去哪兒了?”
這話一出,岩桐不禁再次打量起顏司承來,狐疑道:“你是?”
顏司承言簡意賅,“房東。”
岩桐眼睛一閃,“哼”笑了一聲,忽然拉長了語調道:“在之南,不是。”
顏司承的表情不太好,也不多說話了,一手拉了秦歡樂的胳膊就走。
岩桐迅速抬手,拉起了秦歡樂另一側的胳膊。
三人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僵持不下的造型。
顏司承率先松了手,看也沒看秦歡樂,轉頭大步向樓梯口走去。
秦歡樂腳步一挪,卻沒走脫。
岩桐意味深長的說:“讓自己抽離一下吧,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給自己......一個機會......嗯?”
秦歡樂怔了幾息, 大力掙開岩桐的手,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一口氣打開了好幾瓶啤酒,也不用杯子,直接仰頭對嘴吹起來。
一口氣灌到第三瓶,岩桐上來攔了一下。
秦歡樂卻將酒瓶狠狠砸向地面,眼見著頃刻炸起無數的玻璃渣。
岩桐輕輕順了順他的背,小聲勸道:“別難受,不合適,不必強求......”他倒了杯茶水遞過來,“我......送你回去?”
秦歡樂酒氣上頭,臉已經紅的像猴屁股了,一手揮掉身邊的牽扯,粗聲道:“不用!老子誰都不用!一個人最好!”說罷不留余地的就往外走。
他鉚足了勁兒,也不是開玩笑的,岩桐幾次來攔,居然都沒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己叫了輛出租車,但還是不放心的開車一路跟在後面,一直親眼看到他走進招待所,房間的燈光亮了又滅,才啟動車,默默離開了。
靜默了幾秒。
黑暗中,秦歡樂從窗簾縫隙中窺到遠去的車影,輕輕轉過身來,眼中全無醉意,疑聲問:“這小子,到底什麽毛病?”
暗影中悄然走出一個人來。
顏老師神色不豫,“他確實很有問題,”說著抬手亮出手機裡的一張照片來,“你先看看,這人是誰?”
秦歡樂連忙屁顛屁顛兒的上前去看,可下一秒卻錯愕抬頭道:“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