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啖活人,顏老師沒興趣,他隻想從生物學角度真實的填飽自己的肚子。
可真到要做飯的時候,秦歡樂還真就完全沒了力氣。
他腰酸背痛腿抽筋,主要是一路上精神太緊張,全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這甫一進到房間裡時,就幾乎已經眼冒金星呈現出虛脫的狀態,流沙包一樣癱軟在了椅子上。
顏老師冷漠的看了他一會兒,無情的打開了冰箱。
五分鍾後,兩人各自坐在餐桌的一邊,望著桌上紅彤彤的兩桶泡麵,露出了情意綿綿的微笑。
顏司承吃的矜持,不像秦歡樂吃出了氣吞山河的架勢。
老秦在氤氳的蒸汽裡,喝了一口味精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突然語氣十分隨意的問:“顏老師,我七歲那年,你來福利院領養我,怎麽後來就沒下文了呢?”
顏司承拿筷子的手一頓,靜默了兩秒,再次緩緩的咀嚼完嘴裡的面條,唇角卻沒了弧度,輕聲說:“你想起來了。”
秦歡樂吃得稀裡呼嚕,湯汁噴濺在衣服上也全不在意,含混的說:“在陳公館,我腦中總有些奇怪的畫面,後來讓同事試著催眠我......要是我沒記錯,咱們至少見過三次吧?”
他仰頭喝下最後一口湯,抽出紙巾來擦了擦嘴,“兩歲的時候,我媽就帶我去見過你,七歲你來福利院指名領養我,可我那時候懷著心結,一門兒心思等我媽,根本不願意,幾次有領養意願的人來,我都不願意,所以倒是對你完全沒有留意......還有一次,我那時候已經上小學了,學校搞了一個家長開放日,那天我當升旗手......你就站在觀禮的人群中,”他的聲音越說越淡,像沒清水掛面,全無油鹽,只是慢慢在一直竭力壓製的情緒中,釋放了一點稀薄的受傷,“顏老師,還是什麽都不能說嗎?”
他實在難以描摹出重回自己記憶深處時,見到那張熟悉臉孔時的震驚。
但某一個瞬間,又有了一絲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如釋重負......至少顏司承不是敵對方,這樣、真好。
如今回溯起來,母親的失蹤似乎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早有預兆,或者母親知道自己命運的轉折,只是不知道這節點會在何種契機下爆發,那麽事發前安排自己與顏司承的見面,便多少帶上了一些托孤的意味吧。
他雖然不知道母親的苦衷,卻從不質疑母親對自己的愛,所以能被托付幼子的那個人,至少應該是讓母親感到信任的人。
而從顏司承之後的兩次出現來看,他也確實在一路關注著自己的成長。
秦歡樂偏轉頭,忍住眼中的酸澀,那些孤獨成長的歷程,仿佛突然因為有人參與分享過,而不再那麽淒苦難捱了,他甚至覺得人群中顏司承不動聲色的目光,是來自母愛的延續......他心心念念的母親,其實從未離開過他吧。
忍了將近三十年的傷痛,刹那有了出口,席卷而來的情緒,幾乎要把他淹沒。
他連忙站起身,走到窗邊,繃著脊背,不敢再泄漏隻言片語。
牆角一隻掛鍾,滴答滴答的走出了自己落寞的節奏。
沉默是僵持,也是和解。
秦歡樂聽到有腳步聲往房間外面走去,還當是對方又一次回避不願面對......也罷,他不是好奇星人,原本還打算連想起幼年回憶的事情都絕口不提的,靜待顏老師接下來的表演,可又有某種矛盾的心理掙脫重重阻礙破繭而出,叫囂著兩人之間,憑什麽總是活該自己這樣百轉千回......
“過來吧,”顏司承的聲音在走廊裡悠然響起,“每棟老房子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帶你去看朗華的。”
沿著一樓深處的雜物間地板向下,一路走過殘破斑駁的樓梯,一間狹小擁擠的地下室出現在秦歡樂面前。
秦歡樂吃驚的看著周遭的一切,喉間動了動,“果然有錢人都愛搞密室,可你這間,照著人家陳公館的那間,條件實在差得太遠了啊。”
顏司承提起手電筒,為他照著腳下,“陳的那間是他刻意建造的,朗華的這間,卻是我無意間發現的。”
看秦歡樂站穩了,他調轉光源,照向了一副巨大的絲絨幕布,遙遙夠著,用力一拉......
那猶如皴裂般的暗紋湧動,是讓人不容忽視的火紅沸騰。
棚頂一具幼馬的骷髏,姿態鮮活。
秦歡樂不太明白這裝置藝術到底是想表達什麽主題,茫然良久也沒醞釀出一句合適的評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顏司承走上前去,抬手去牆面上輕輕的摸了摸,低聲說:“其實你手......”
“顏老師!”秦歡樂抓著耳朵走上前來,沒留意到對方說話,只顧仰頭狐疑的說,“我有個特別荒謬的想法,你瞧!”他抬頭向幼馬頭部指去, “它那眼窩子的大小,和咱們今天找回來那玩意兒......我怎麽瞧著,挺合適啊?”
顏司承順著他的話音,也仰頭上往,不太確定的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盒子,打開來舉著比了比......“你是說......”
“試試吧!”秦歡樂是個行動派,環顧了一下,從角落抗過一個金屬折疊梯,幾下伸展開,動作利落的爬到頂部,回身自上而下伸出手來,“來吧,早點兒給這東西找個出處,咱們也省點兒心!”
顏司承還有些猶豫,不想跟著這個人的異想天開一起犯傻,可對方態度堅決,也隻好勉為其難的遞了過去。
秦歡樂小心翼翼的捧著,燙手似的像捧了個活祖宗,連眉毛鼻子都跟著一起使勁兒的努著。
折疊梯高度不夠,他遠遠的比了一下,瞧不大真切,隻好戰戰兢兢的晃蕩著站起來,大半身子虛懸,竭力往馬頭的地方探伸。
顏司承仰頭看得緊張,可一句“小心”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秦歡樂腳下一虛,整個人朝著馬身栽了過去!
一道白光乍起,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顏司承強忍著眩目伸開雙臂,去接秦歡樂......可直到房間內重歸黑暗,也未見秦歡樂跌下來的身勢。
他內心一驚,再也顧不上矜持,大聲的呼喊著秦歡樂的名字,然而留給他的,只有空蕩的房間,和死一般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