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腳”是一個技術活兒,不是一拍腦門兒就能乾的事。
首先就是,用什麽撈?
湖面那麽大,上頭也沒有遊船,那腳又不是一截木頭樁子,插在湖邊上不帶挪地方的!就直不隆通的背著一掛漁網啊還是笊籬啊,這沒點兒幾十年愚公移山的精神恐怕都不能成事。
再者就算校園內沒有保安干擾,眾人端著小馬扎坐一圈兒鼓著掌給秦歡樂加油鼓勁兒,可那腳它畢竟不是蹄花兒,一撈就能撈上來!那種非實體的玩意兒,實在很飄忽,難以掌握。
還有一點是走到半路上,秦歡樂酒勁兒消退了一些才想到的,那就是一靠近水邊兒,小飄就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時候腳沒撈上來,那湖裡頭再伸上來七手八腳的,把殘疾飄繼續趁熱給拆吧拆吧......
那他這是幹嘛呢,冒傻氣呢?
這可不行。
出租車一拐彎兒,就上了一條清淨的路段。
秦歡樂走下來,安撫的看了一眼小飄,抬手就去推門。
然而往日都只是虛掩的大門卻紋絲不動。
難不成這是專為了防自己呢?畢竟除了自己,也沒誰有事沒事的就往朗華大廈溜達了。
“咚咚咚咚......”
秦歡樂等了一會兒,小聲支使旁邊遮遮掩掩的小飄,“飄兒啊,你上去看看,裡頭有沒有人?”
小飄拒絕的搖了搖頭。
秦歡樂“嘿”了一聲,“你是不能啊,還是不敢啊,要不你跟門裡頭踅摸踅摸,有沒有你的同類?看看主人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個口信兒,去哪了,啥時候回來?”
小飄直接消失了......
秦歡樂一頭黑線,在剛剛退下去那點兒酒意東突西撞下,一不做二不休的上前,開始富有節奏感的捶著大門,“顏老師?顏老師?顏老師你說話啊,你別貓在裡面不出聲兒,我知道你在家!”
這通捶門十分歡暢,雙臂自由揮灑舞動,心肺為之蓬勃,汗水蒸騰,血脈暢通,既發泄了憤懣,又稀釋了酒意,實在是居家旅行之必備娛樂項目......
“什麽事兒?”
秦歡樂一扭頭,一隻手沒來得及收回,還不合時宜的又落下了一記重錘,“咚”的十分尷尬而突兀。
顏司承提著一隻提包,正從外面走回來,停在秦歡樂一步遠的地方,十分不解的看著他,仿佛已經駐留觀摩了有一會兒了。
秦歡樂被突發的緊張情緒激出一個嗝兒來,猥瑣的綻放出一個大笑,“親愛的顏老師,我是來約你去夜釣的。”
“夜釣?”顏司承狐疑的看看他,“你喝酒了?還是又發燒了?”他想到過年的時候,秦歡樂生理上的異狀,不免暗暗的留了心,唯恐又出現了什麽新情況,是自己尚未掌握的。
修長的手剛舉在半空,卻......一頓。
秦歡樂就這麽毫無預兆的筆直著向前倒去,頭頂如乳燕投林一般抵在顏司承的肩頭上,但凡顏司承身體有半分動搖,秦歡樂那張大臉就確定無疑會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好在......顏司承夠可靠,秦歡樂眯著眼睛看著地面上的碎石子兒,悶聲說:“我就休息這麽一天,明天又得不分黑白的搏命去,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時刻準備著為偉大的事業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為延平的平安穩定播灑自己全部的光和熱,就像那奮不顧身的飛蛾,一往無前,無怨無......”
“去哪兒釣?”顏司承心跳仿佛亂了一下,實在聽不下去了。
秦歡樂蚯蚓似的用頭頂蠕動著找到一個能使自己揚起頭來的落點,勾起嘴角笑道:“嘿嘿,好地方!”
延大白天出了事,保安們心裡多少有點兒數。
雖然是大半夜的,可秦歡樂板板正正的亮出自己的警徽來,倒也沒有懷疑的將他們兩人放了進去。
顏司承背著全套的漁具裝備——都是他自備的,秦歡樂連點兒蚯蚓乾都沒出,還信誓旦旦的說,所謂夜釣的最高境界不在“釣”,而在“夜”,只要心情對了,場景對了,人對了,剩下的都不過是願者上鉤而已,不必強求。
夜晚的洗筆湖更顯幽僻。
月亮像被洗過,不知哪裡一束探照燈不時掃過來,竟像是染了血色。
校園裡各宿舍樓都有門禁,此時遙遙望去雖然還有璀璨燈火,可人影已經寥寥無幾,他們又是往矮坡林子這邊走,居然一路上幾乎沒碰到什麽人。
“這麽僻靜的地方,是怎麽被你看上的?”顏司承一邊負重前行,還要一邊提防著踉踉蹌蹌的秦歡樂歪出去嗑著門牙。
秦歡樂精神已經集中起來了,暗暗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果然有顏司承的地方,小飄就不會在外面蕩,不管在哪兒寄居著,總之暫時能保全自己。
“偶然看見的,嗨,”秦歡樂有口沒心的張嘴瞎扯,“你不知道,我上的那是假大學,姑娘都跟假小子似的,頭髮一溜短,胸肌一個個的比我還夯實,蓋上腦袋,那都分不出正反面來!你說我憋屈不憋屈?學校裡前操場跑道,後操場沙坑的,把我風流倜儻的大好青春都給折裡頭了,抽冷子讓我看著這麽個詩情畫意的地方,能不萌生出緬懷青春的愁緒來嘛,真是!”
他說著話,已經扯著顏司承站在了水邊兒,借著月影往下頭看了看,除了泛起的點點波光,水面下漆黑如墨,什麽也沒有,一點兒沒白瞎“洗筆湖”這個名字。
沒手啊!之前那一隻隻拉扯小飄,又來拉扯自己的手呢?敢情都是撿著軟柿子捏啊!
顏司承看著對方一聲不吭的朝著湖面啐了一口,才從他背後的袋子裡,拽出一把一米多長的大網兜來,在淺水邊沒有章法的一通攪合。
“你找東西?”顏司承已經大概猜出了對方的意圖,也不覺好奇的向水裡面張望著。
岸邊不遠的地方,倒扣著一隻鐵船,船身乾涸褪色,倒是還留有一些用噴繪劑、或是塗改液等東西留下的塗鴉痕跡,依稀看得出曾經依靠在船邊月色下,兩廂傾心的綿綿情意。
秦歡樂喘了兩聲,齜牙咧嘴的,“水淺無魚啊,顏老師,咱倆往湖中間逛逛去吧?”
顏司承借著月光瞧他,忽然笑了,頗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秦警官啊,我瞧著你這架勢不像夜釣,倒像是破案呢,”他一手按住了秦歡樂企圖去掀翻船身的胳膊,眼神堅定,“如果你告訴我實情,我可以更有效率的幫你,不算你欠我的情,考慮一下?”
船一碰在肩膀上,秦歡樂就已經知道僅憑兩人之力,根本翻不過來。
他停下動作,直起腰來,衝著顏司承正色道:“顏老師,你別嫌我煩,我是從心裡拿你當真哥們兒了,才總是麻煩你的,這話說起來有點兒害臊,其實是我給小龔,你知道,就我那同事,她生日,給她買的項鏈不小心掉湖裡了,誒,你別問我為啥會掉這裡邊兒啊,涉密,恕我沒法說。”
項鏈不項鏈的,顏司承倒不關心,他想想剛才網兜那泥鰍都能漏過去的網眼兒,想著大概一整包的漁具應該沒一個能發揮作用的,索性把肩頭的重量全卸在了地上,閑致的四處看了看,忽然輕聲問:“項鏈什麽材質的?”
秦歡樂還蹲在地上,研究漁網呢,沒抬頭,也知道顏老師不會真信,所以毫無心理負擔的繼續瞎扯道:“金的,24k純金大鏈子,手指頭那麽粗,bulingbuling的。”
顏司承饒有興味的勾了下嘴角,語調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調侃,“那麽粗的項鏈是得撈上來,不然得多心疼啊?手指頭那麽粗的話,估計是中空的吧,不然怎麽會浮起來?”
“浮起來?”秦歡樂一個激靈抬起頭來,眼睛往岸邊犀利的掃過去,卻依然沒有看到白日裡那噩夢似的手,不覺意興闌珊仰頭看顏司承,“顏老師,哪兒呢?”
“那兒啊!”秦歡樂一抬手,指向十幾米外的湖面,在月光的映照下,不同於連片的粼粼波光,一點異樣的閃光鏈條混淆在其間,不說不覺得,若是留意的去分辨,又十分惹人注目。
而在這閃光周圍的一小圈兒,又像是一個黑洞,阻斷了光源,還......微微突起?
“哎呦我去!”秦歡樂瞪大了眼睛,直覺那是一個人!
他邊跑邊拽下自己的外套,踢下兩隻鞋,一個猛子扎進了湖裡,向不遠處遊過去。
顏司承表情冷淡下來,月光下面色冷峻異常,在秦歡樂奮力反轉過湖中漂浮的人的頭部時,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三月底的湖水,冰冷刺骨,沒動幾下,周身就已經由刺痛樣的冰冷轉向僵硬的麻木無覺。
秦歡樂純靠著本能往前遊,還好距離不遠,一路把人拖到岸邊,在顏司承也踏著水趕過來的幫助下,才將這個年輕的男人拖上岸來。
秦歡樂一出水,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抖起來。
顏司承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秦歡樂卻顧不上自己,拽起自己扔下的皮夾克,蓋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又抖著手去摸他頸側的脈搏。
沒有脈搏,沒有呼吸。
但皮膚沒有發漲,身體關節還很柔軟,應該是剛剛溺水。
他迅速解開這男人領口的兩顆扣子,伸手捏開這人的嘴,確認裡面沒有堵塞物,才開始按壓起他的外胸部位。
顏司承冷眼旁觀,看出剛才反光的東西不是手指頭粗的項鏈,而是這個落水者的腰帶。
一分多鍾的心臟複蘇後,這男人歪頭吐出來一口水,卻依然沒有醒來,萬幸心跳和呼吸卻微弱的顯現出來。
秦歡樂眼前忽悠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任顏司承默默的把滑落的外套又給他披在了肩上。
“聽見聲兒了,救護車應該過來了,”顏司承戲謔的拍拍他的肩膀,“夜釣釣上一個人來,你又給自己攢了不少功德啊。”
“別逗了,”秦歡樂拽下顏老師那件衣服,也給地上那男人裹上了,“我現在還沒回過神兒來呢!”
轄區派出所和救護車前後腳趕過來,本來要把他一起帶到醫院去看看,被他拒絕了,民警看到證件,知道他是系統內的同事,就不急著問話了,隻說回頭這落水的人醒了,如有需要,再請他協助。
“啊~啾!”顏司承送秦歡樂回家,本想著給他煮點薑湯可樂,結果翻了翻冰箱,沒有薑,也沒有可樂,隻好自欺欺人的燒了小半鍋熱水,幾個氣泡剛冒出來,他自己一個沒忍住,朝著水面打了個噴嚏......想想不太文明,默默的倒了。
秦歡樂原本就喝了酒,大半夜沒夜釣,倒是來了個夜泳,這會兒眼淚鼻涕一起來了,手裡兩張紙巾左右開弓,都快忙活不過來了,好容易等到顏老師朝自己走過來,忙嗷嗷待哺的殷切仰起頭來,“湯......呢?”
顏司承搬著凳子坐在暖氣邊上,擋住了屋裡大半的熱量來源,“冰箱裡沒水,就沒煮,我找找附近的藥店有沒有能送貨的,應該比我一來一回快點兒。”
秦歡樂實在受不了了,新抽了一張紙巾,中間一斷,一個鼻孔塞了一團,只能大張著嘴喘氣,“行,咱倆都吃點藥,要不明天沒法上班了。”
“你還要去上班?”顏司承不過是吹了點兒冷風,現在背頸處被暖器烙暖了,也就緩過來了,詫異的看向秦歡樂。
秦歡樂擁著被子往床頭一歪,嘟囔不清的說:“沒事兒,我那兒一般沒啥大事兒,我給潘哥當個吉祥物壯個膽兒也行啊,不費啥力氣,要不潘哥就落單兒了。”
顏司承低頭找藥店,沒回他的話,秦歡樂道也不在意, 卻沒留意低著頭的顏老師,是個什麽神色。
原以為歪打正著,當了一回見義勇為的英雄。
可第二天一早,大學城轄區的派出所就給他打電話,硬是把發燒打擺子的秦歡樂從派出所拎到了市局。
秦歡樂哆哆嗦嗦的進了市局,一把抱住迎頭走過來的龔蓓蕾,就倒了下去......龔蓓蕾尖叫一聲,差點兒沒讓旁邊經過的同事以為是哪個色狼膽大跑到市局來犯案了。
“你是不是傻!”龔蓓蕾記仇的直接給他來了個腦瓜崩兒。
秦歡樂躺在值班室的行軍床上,抬頭看了一眼衣掛上的吊瓶,“感謝劉科長!”
“退燒藥。”龔蓓蕾斜他一眼,“聽說跳湖裡見義勇為去了,腦袋裡沒少灌水啊?”
秦歡樂案板上的白眼魚,擠兌只能聽著,知道自己這病沒大事兒,更關心自己被叫來詢問的事由,“昨兒那人,怎麽......轉市局了?”
龔蓓蕾無限同情的看著他,“你和他都是可憐的娃,唉,那個人叫金維,就是延大的學生,剛上大一。”
“他殺?”秦歡樂皺眉。
龔蓓蕾點了下頭,順便給他調慢了一點兒點滴的流速,“他到醫院沒多久,由於肺部感染,突然就病危了......沒有搶救過來,你別難過啊,知道你盡力了!醫生也盡力了......不過醫生看他身上有傷,就報了警,小黃去看了,沒想到情況還挺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