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外頭沒人,原來大家都在裡頭看西洋景呢。
可惜這裡沒有一個人帶著閑適的心情,反而一臉驚恐莫測。
那位護士大姐朝一個年紀更大些的女人喊了聲,“院長,這是關海他......”
“哎呦!你可來了!”院長長籲一口氣的撲上來,也沒及細看,就急道,“一年多沒看見你來看你爸了,不是阿姨說你,光花錢可不行啊,也得關心關心!”她個頭兒不高,根本沒看清秦歡樂的長相,就只顧死命的將他往裡推。
“從今早上開始就這樣了,你快去勸勸!”護士大姐在旁邊補充。
秦歡樂莫名其妙的被推進一間不大的病房,正對門的暖氣片上還烤著幾件半乾的衣服,再往裡面,就見一個面頰凹陷、頭髮花白、身型極其消瘦的老人,正仰躺在病床上,還挺安詳的樣子。
他不明所以的向身後望了一眼,門上那條觀察玻璃窗口的地方,此時正擠著幾個面露驚慌的腦袋。
院長有點兒心虛的朝他飛了個眼神,又向病床那頭指了指。
秦歡樂兩手一攤,想說這不挺正常的嗎?一個腦梗臥床患者,您還能讓他起來跳舞啊?
院長像是讀懂了他的潛台詞,緩緩搖搖頭,又拿手向裡指了指,示意他繼續看。
秦歡樂心裡有點狐疑費解了,隻好又轉回頭去。
這一扭頭,嚇得他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就見那位剛剛還面容溫和的關老爺子,突然圓睜著雙眼,正目不斜視的瞪著自己,嘴巴咧成一個詭異的笑容弧度,那終年抬不起的右手,婉約的掐了一個蘭花指,向著他的方向虛空中一指,嘴裡幽韻綿長的哼道:“咿~呀!”
秦歡樂一哆嗦,沒想到關山鶴那樣呆板的人,居然還有一個如此有藝術細胞的老父親。
這嘴皮子挺利索的呀!
他連忙上前笑了笑,“您好,老先生精神不錯呀!嘿嘿,我是您兒子的朋友,今天路過順便來看看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關海腰部以下沒動,上半身卻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偏過頭來,將下巴向頸窩凹了四十五度,完勝那種“海棠不勝嬌羞”的角度,眼睛卻從眼角上方吊詭的斜睨過來,像有隻小手從眼眶裡伸出來,欲語還羞的搔著秦歡樂,透著種說不出來的精亮。
秦歡樂腦袋再缺弦兒,也敏銳的感覺到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了。
再聯系到早上剛出現的案子,不禁有些懷疑起這人是不是精神也有點錯亂。
精神病殺人可是不負刑事責任的!
他雖然執著於破案,但安全意識一息尚存,理智的意識到此時畢竟還沒到那種需要他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時候,所以在無謂的事情上犧牲小我有點兒不合算。
他繼續保持著和善的微笑,腳下卻開始一步一步穩準的向後退著。
沒想到洞察了他暗地裡的動作,關海居然站輕巧的從床上跳下來,兩手展開起了個范兒,赤腳踩著蓮花小碎步,向他這邊飛快的移動過來。
秦歡樂空有一雙大長腿,嚇得鉚足了勁兒兩步跨到門前,不想外頭的院長像是心裡也害怕,竟然看他過來,下意識的從外頭反鎖了門!
秦歡樂都想罵娘了——托老所的門鎖居然是在屋外!這是什麽逆天的設計!
隔著玻璃,他對院長使勁的遞眼色,可院長就是使勁搖頭,手指向裡快速比劃,意思讓他把老人再哄回床上去,
比劃完,還舉了舉手裡的“安定”。 秦歡樂看著門外幾個人的瞳孔越放越大,心頭預感不妙。
猛的又轉頭。
就見關海的一張密布皺紋的臉,幾乎貼在他的臉上,大睜的眼珠上一片青白,瞳孔漸漸隻縮到綠豆大的一點兒,可臉上的肌肉卻都努著勁兒,吊詭的笑著問:“官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啊?”
秦歡樂的不著調,大概是被深深的寫在了血脈裡,此時讓這突然的一激,居然下意識荒腔走板的回了一句,“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娘子是何人呐?”說完自己一哆嗦。
“哎呀呀!”關海羞澀的一低頭,手指翹成蘭花狀,如同虛拿著手帕似的掩面一垂頭,婉轉的回道:“奴家蘇州人士~”
他半側過臉去。
秦歡樂才看到他眼中縈繞著灼灼黑氣,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有些發灰,皮膚下頭埋著蛛網狀交錯的黑紫色血管,密布於整個臉頰。
秦歡樂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一時的幻想,腦中斷片兒似的一閃,見對方又要向自己靠近,心頭一突,兩手合力猛的向前一推,將關海沒有防備的推倒,狠狠砸向地面。
關海的頭磕在地上,一聲悶響。
不過兩三秒鍾,倒地的關海整個人便開始僵硬抽搐起來。
他頭部高高的揚起,口吐白沫,兩手雞爪似的弓起抓地。
外頭的院長幾人連忙開門走進來,“是癲癇發作了吧,快快快!”
幾人開始分工急救,又業務熟練的將一隻杓子塞到了關海嘴裡,怕他犯病咬斷舌根。
“嘩啦”一聲,虛掩的窗戶被吹開,凜冽的風卷著雪粒子吹進來,將房間內凝滯的悶熱打散。
秦快樂用力的甩甩頭,環視一下房間四周,已經沒了剛才那份如夢似幻的感覺。
關海被幾人合力抬上病床,又注射了鎮靜劑,昏昏睡去。
大家松了一口氣,一起從房間裡退出來。
院長拉著秦歡樂,苦著臉說:“你也瞧見了,我們天天賺幾個辛苦錢,護理老人不容易呀!說句良心話,就是再專業,再敬業,可讓我們拿著每個客戶都當自己爹媽似的伺候,那也不現實,忙起來,總有個疏忽。所以能不能麻煩你,跟他兒子說一聲,像他爸這種情況,我們這兒......實在不能再收住下去了,還是讓他盡早帶著老人去更大的機構看看吧。”
秦歡樂還在自己的思緒中,也沒怎麽聽進對方的話,忽然回頭,大步向房間裡跑去,猝不及防的將一個護理人員撞倒了,帶著手中的金屬托盤兒上,各種零散物品跌落一地。
秦歡樂也顧不上扶她,直衝到關海身旁,伸手猛的扒開了對方松懈的眼皮。
就見關海雖然瞳孔渾濁,卻很正常,並不是剛才那只有米粒大小的一顆。
秦歡樂這才發覺自己剛剛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呼出一口氣,轉身走出了病房。
在他身後,面無表情、雙目緊閉的關海,嘴邊突然抿出了一絲笑紋。
秦歡樂和院長告了別,經過活動室時,瞄見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正動作統一的仰頭看著牆上懸掛的小電視。
他走過之後,那些老人皆動作整齊劃一的望向他的背影,露出一絲淺笑。
護士手中的托盤上,緩緩浮起一雙濃豔的眉眼......
龔蓓蕾停好車,果然見到大保健正帶著護目鏡一寸一寸噴血液顯示液。
兩人簡單打了個招呼,龔蓓蕾先去了監控室。
一個年輕拘謹的小保安迎上來,“是、是警察同志?”
“是,”龔蓓蕾亮出證件,又按開錄音筆,“你想起什麽情況了,別緊張,慢慢說。”
小保安在角落的椅子坐下來,不住的搓手,“我叫徐亮,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龔蓓蕾抬頭傳遞了一個安撫的眼神,“你別緊張,無論想到什麽細節,別想和案情有沒有關系,隻管告訴我,慢慢說。”
徐亮抬頭看了龔蓓蕾一眼,又快速的垂下頭,咬著嘴唇,不住地摳著手指頭,蚊呐似的說:“那天的監控角度,是、是我調的......”
龔蓓蕾眼睛一閃,之前帶著情緒的漫不經心即刻消失殆盡,她嚴肅且嚴厲的盯著對方,“你調監控有什麽正當的理由嗎?詳細說說那天的情況!”
徐亮咽了口口水,被對方忽變的氣場壓的有些結巴,“那個打人的事兒發生的前一天晚上,在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忽然有個女人來找我,說要給我錢,讓我第二天調一下監控的角度,我說,第二天我不值班,可她說沒事兒,到時候會有人找我回去替班的,讓我什麽都不用管,只要把監控向右邊擰開些,把電梯口出來的那個角落避開就行......我、我拿了錢,就......”
徐亮囁嚅著垂下頭,身體微微的抖。
龔蓓蕾起身移坐到他身旁,壓低了聲音問:“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徐亮回憶道:“我不知道,她沒說她是誰,而且她還戴著大口罩,上頭戴著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我只知道我以前沒見過這個人。”
“那你還記得什麽外部特征嗎?就是外形上的特點。”龔蓓蕾問。
“嗯......”徐亮一皺眉,“挺矮的反正,”他抬手比劃了一下,“大概到我肩膀這兒吧。”
到徐亮肩膀這裡,大概一米五左右,身材瘦小,又主動拿錢讓他調監控,這人是誰?
龔蓓蕾眼前已經漸漸浮現出一個清晰的身影。
她頓了一下,“你知道後來在那裡發生的襲擊案嗎?”
徐亮微微點點頭,“我知道了,所以我才......我猶豫了好幾天了, 實在不知道這事該不該說,”他從口袋裡掏出用衛生紙卷著的一遝錢,“兩千塊錢,我一分都沒動!”
龔蓓蕾小心的接過來,裝進證物袋裡。
兩人都靜默了一會兒,龔蓓蕾聲音更低了,“小徐,調監控角度這種事兒可大可小,你作為一個保安應該很清楚......你實話告訴我,一個陌生的女人,拿一點兒錢讓你調監控,你為什麽似乎很隨意的就相信了她,還按著她說的去做了?小徐,你很缺錢嗎?還是,你雖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對調監控這種事很熟悉?”
徐亮身子向後躲避著,臉上更緊張了,“我、我......”他不時抬起頭來,敏感的向門外望著,似乎很怕被什麽人看見。
龔蓓蕾隨著他的視線也望了一眼,“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有別人讓你乾過,對不對?”
徐亮張張嘴,似乎還在猶豫。
龔蓓蕾再加一把火,“那天被襲擊的人,現在還昏迷不醒,就住在你們醫院的加護病房裡,如果有什麽不測,那這件事情的性質很可能就從故意傷害變為謀殺!小徐,你如果不老實交代,也很可能會變成從犯,你考慮過從犯會受到的處罰嗎?你考慮清楚了為這麽兩千塊錢葬送自己的人生值得嗎?”
“不!我不是從犯!我沒有!”徐亮憋紅了眼睛,求救似的去抓龔蓓蕾的手腕,“我以前也乾過幾次!”
龔蓓蕾快速追問:“是誰讓你乾的?為什麽要這麽乾?”
徐亮眼睛飛快的轉著,失神似的回答:“是我們安保科王主任,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