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老式居民樓,連電梯都沒有的那種,樓道牆壁上貼滿了廣告,樓道裡還堆著雜物。
來到三樓,303門口。
防盜門鏽跡斑斑,木門上貼著的對聯已經很舊很舊了,像是風化後的慘白。
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會,門開了。
“你找誰?”
一個又矮又瘦的女人,滿臉的暗沉和皺眉,頭髮稀稀疏疏,微微發白,目光緊張,神情閃爍。
“您,是朱大姐嗎?我是熊教練的朋友,姓陳。”
陳鋒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
他實在很難把眼前的這個女人,和四十多的保潔大姐聯系在一起。
從外表看,說五六十都有人信。
除了明顯的與年紀不符合的衰老,她布滿了暗沉乾枯的臉頰上,還有一縷淡淡的黑氣揮之不去。
熊田不是說,可能有問題的,是一個初三女生嗎?
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吧?
初三女生,長成這樣?
“哦,您就是陳老師吧,您好您好,請進!”
她一開口,那黑氣就動了,像蜈蚣一樣在臉上遊動起來。
她剛開門,家裡又響起了一個不耐煩的嗓門。
“誰啊,什麽教練?”
一股酒氣撲鼻而來,一個身體強壯的中年男人出現,擋住了路。
頭髮亂糟糟的,不修邊幅。
“這是熊教練特別幫我們請的心理醫生,陳老師。陳老師,這是我愛人。”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疑惑:“你怎麽收費,多少錢啊?多了我們可給不起。”
“不要錢。”陳峰說。
“不要錢?”男人反而更加疑惑起來。
這年頭還有不要錢的好人?
“你先讓人家進家坐啊。”
朱大姐拽了男人一把,男人才側了側身子,讓開了路,依舊嘀嘀咕咕說:“我就沒見過不要錢的醫生!你就等著被人騙吧!”
“您請坐,請坐,家裡亂,您別介意,我給您泡茶。”
產生了心魔的朱大姐卻是出奇的客氣,把陳鋒迎進家門。
很簡單的兩室一廳,沒有怎麽裝修,水泥的地面、落地白的牆,還有那種很老式的帶彈簧的人造革沙發,
加上朱大姐的外形,能看得出來,這一家人過得很艱辛。
當然,大部分清潔工家庭,都很艱辛,
那種開車豪車去上班的清潔工,畢竟只出現在新聞裡。
尤其是當這個家的男人,可能還酗酒的時候,這日子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桌上有一瓶快要見底的廉價白酒,一盤花生米。
“大哥,孩子是什麽情況啊,您能先跟我說說嗎?”陳鋒問男人。
“你別我問,我不知道,我也說不好,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不了!”
男人很不耐煩的擺擺手,轉身走進了臥室,啪一聲帶上了門。
雙臥的戶型,主臥的隔壁也是一間臥室。
門是關著的。
門頭上,掛著幾個菩薩、十字架之類驅邪避凶的東西,門口,還貼著一張泛黃的符紙;
正對著的門,有一面大鏡子--是那種沒有框架,直接裁下來的長方形單面玻璃。
這一切,好像都在防備著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從門口衝出來。
因為這些布置,這個原本就很破敗的家,顯得陰氣森森的。
“哎,都怪我,都怪我!”
朱大姐把茶水端過來之後,
唉聲歎氣。 “大姐,你別著急,先說說。”陳鋒說。
朱大姐卻好像根本沒聽到陳鋒講話,和祥林嫂一樣,不停的自言自語:“都怪我,都怪我,就是因為我沒讀過書,沒文化啊,我沒文化啊,都壞我,害了孩子……”
一邊說說,一邊困惱的抓頭。
抓的滿手都是頭髮。
陳鋒終於明白,為什麽她才四十多就開始脫發了。
主臥室的門被猛地打開,男人從裡面走出來,罵罵咧咧的說:“小的瘋,老的也瘋!這個家,沒法呆了!”
說完,拿起桌上的煙塞口袋裡,大步走出家,蹬蹬蹬下樓。
陳鋒覺得有些荒謬。
該有魔氣的人,沒有魔氣,活的心安理得;
不該有魔氣的人,有了魔氣,活的艱難困苦。
“大姐,你別激動,慢慢說。”
趁著這個功夫,伸出一根手指,在朱大姐眉心飛快輕點了一下。
頓時,一絲淡淡的黑氣,吸入。
一陣深深的擔憂和濃濃的自責。
‘我對不起孩子’
‘都怪我沒文化’
‘都是我的錯’
耳邊都是她剛才講的那些話。
擔憂自責愧疚,這些東西混在一塊,陳鋒隻覺得吃了一大把鹽;
還是那種沒有經過加工的井鹽,齁鹹齁鹹的,還有點苦澀。
忍不住就想要去喝桌上的水。
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忍著吧,誰都不知道真相是什麽,擼怪不成反被滅的橋段並不少見。
“呦,對不起對不起,陳老師您別怪我,我這人沒什麽文化,您見笑了。”
被吸取了魔性之後, 朱大姐總算能正常交流了,打開了話匣子。
朱大姐是進城務工人員,前夫死的早,現在這個家庭是二婚,現在的丈夫姓秦,是前夫的工友。
最初兩年,日子過的還行。
朱大姐當清潔工,業余還在APP上接活,乾點家政;
秦大哥是水電工,有技術在手,賺錢不多,活倒是不愁;
女兒秦漣漣也比較懂事,進門第一天,就老老實實的改口叫了聲‘爸爸’,然後改了姓。
“陳老師,您別看我家老秦脾氣不好,可是對丫頭挺好的,舍得給她花錢,買資料上興趣班,還有平時買衣服,什麽都不虧著她,我們兩就指望,她將來能考上個好高中,再考上好大學,能出人頭地,過好日子。”朱大姐說。
“恩,那後來呢。”
自從秦漣漣上了初三,成績就莫名其妙的下滑,名次從全班前幾名,一路掉到中遊。
甚至還學會了逃學,有一次朱大姐翻她手機,看到了幾條信息,才知道,她竟然和學校裡的小混混整天混在一起。
“老秦當時氣壞了,有喝了點酒,打了她一巴掌。從那以後,丫頭就變得徹底管不住了,學也不肯上,動不動就跟我們吵架,我們怎麽講她都聽不進去。老秦沒少發火,打了她好幾次都不行。”
朱大姐唉聲歎氣的說:“以前我女兒可聽話了,就是給那些小混混帶壞了。”
“然後你們就把她關起來了?”陳鋒看了看次臥的門。
“沒有沒有,怎麽會呢。那時候她還不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