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吃了頓早午飯,梅知榮派了輛車送徐清去了星飛航空的運行基地。在車上的時候,徐清用手機查了N市和B市最近有沒有什麽重要的通告,因為他還是第一次飛B市,為此在昨晚他還特意打電話問了李先奕關於B市運行應該注意的點。結果,李先奕就告訴了徐清正常用的落地跑道和進場方式,以及相對固定的停機位位置。
像B市這種三跑道運行的機場,徐清其實不是很願意過去,因為這種機場運行環境太複雜了。不說吞吐量極為龐大,調度余度很小,出了什麽問題,就會被放大。
比如在別的機場,進近管制讓減速到兩百一十節,有的機長不願意減那麽多,偷個懶就調了個兩百三十節的速度。正常情況下,沒有造成間隔衝突的話,進近管制都不會說什麽。
可是在B市就不一樣,由於其龐大的吞吐量,所以航空器之間拉的間隔比之其它機場要小,那麽可調節空間就比較小了。
打個比方,五邊落地間隔,正常大機場拉個五海裡就算比較緊了。落到B市那邊,能拉到三海裡。
也就是一架飛機在跑道上起飛的時候,五邊三海裡開外就有一架飛機在準備落地。基本是一架飛機起飛沒多久,另一架飛機就接著落地了,中間間隔拉得非常緊,稍微有些問題就容易打亂整個調度節奏。
這種指揮方式是非常考驗管制能力,同樣也要求飛行員對管制指令以及航圖限制做到嚴格遵守,有一點兒放松,管制就能看出來。
指揮這種大流量的機場,管制的壓力本來就大,你還不聽話,搞事?那管制十有八九就要告上去。管制這一告上去,十有八九,倒霉的是飛行員。
在這類機場飛,管制讓你調兩百一十節,你敢調兩百二十節,管制就敢把你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B市地位特殊,B市的管制也個頂個的豪橫。那邊都是大爺,飛行員招惹不得。
現在的事情是,B市是國內的政治中心,P市是經濟中心,兩處機場都是樞紐機場,三跑道運行。P市機場的複雜程度不下於B市,兩處機場都是國內流量數一數二的機場,每次去那兒飛都要提前準備下,免得出了什麽岔子。
計劃室的主管也是出於好意,將這兩個班給徐清,只是他不知道徐清生性憊懶,給他隨便排個簡單機場飛一下,解解饞就行,倒是沒必要上來給他整個這麽複雜的機場。
徐清除了看通告,還要注意飛機有沒有換。飛機臨著前一晚才換的情況不算少見,換了飛機就容易錯過飛機上的保留項目。雖說有些重要的保留,簽派會在航前電話提醒,但是總不能什麽都靠著簽派不是。
這次航班是兩人製機組,徐清跟一個單飛機長搭著飛,徐清最近懶得動手飛,跟單飛機長一起飛挺好,配合配合就行,打打醬油。
單飛機長的名字叫成鎮,看他進入公司的時間好像是跟星飛航空重合的,那還是老員工了。就是看此人照片,徐清就覺著這人面相有些凶惡,徐清有些不喜。只是起這念頭之後,徐清苦笑,自己竟然還是一條顏狗。
J省交通便捷,不似K市所在的Y省。梅知榮指派的司機技術很好,整個路上,基本沒有什麽顛簸。徐清看完一些航班信息,就低頭休憩了一會兒,等到感覺車已停止,眼睛睜開,才發現已到星飛航空的運行基地。
提了飛行箱,跟司機師傅交代了下大約的落地時間,司機師傅還留了個電話給徐清。若是落地時間有變化,跟他說一下就行。他就在附近找個停車場,十分鍾之內,隨傳隨到。
交代完事情,徐清進了基地大樓,直奔飛行準備室。徐清看了下時間,比簽到時間提前了十五分鍾。
徐清這次航班的起飛時間真是舒服得不行,估計在星飛航空都沒有幾班像這麽舒服的班了。因為徐清到準備室的時候,準備室裡就兩套組在準備,諾大的準備室顯得很冷清。
到現在的時候,無紙化辦公已經正式實行。星飛航空給每個飛行員配了一個全新的iPad,其中配有星飛航空運行的所有機場航圖,以及飛機的技術手冊,還有一些機組輔助資料。
不過,唯一可惜的是,星飛航空的技術部門還沒有將高空航圖電子化,所以還是要去資料席拿紙質版的高空航圖。除了高空航圖,資料席還會提供一個備用的平板,防止機組自備的平板出現不可預料的問題。當然,這些備用平板都是二手貨,星飛航空還沒有財大氣粗到連備用平板都是全新的,實在沒啥必要。
這個備用的平板是需要跟高空航圖,以及任務書,艙單,以及油單一起送回公司的。
就算是無紙化辦公了,還是需要紙質任務書以作進場安檢之用。所以,徐清在資料席領完東西之後,就順勢到簽派席去拿紙質任務書,結果簽派席的簽派不僅給了徐清紙質任務書,還多給了一張紙,一張黑白複印下來的紙。
“這啥玩意兒啊?”徐清看了半天,這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種符號。關鍵這複印的效果,徐清看了真是要吐了。
簽派解釋道:“這是B市機場的機場圖。”
“這是B市的機場圖?你別騙我!”徐清將那張所謂的B市機場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就跟看天書似的。關鍵這圖紙複印得太爛了,徐清甚至懷疑是二次,甚至三次複印下來的結果。
簽派知道那張複印下來的B市機場圖有些捉急,不過他也沒辦法啊,只能撇開複印效果這個問題,轉而直指本質:“B市機場S5滑行道北邊新建了一條S6滑行道,現在電子航圖上還沒有更新出來,所以就打了個份紙質的機場圖給你。”
“S5滑行道?18L跑道頭對著的那個嗎?”徐清只是剛剛看了幾眼B市機場圖,就基本記下了滑行道的大概分布。
由於在三跑道運行的機場,有時候會涉及穿跑道滑行,其中就存在跑道入侵的風險,所以徐清對B市的滑行路線尤其上心。因而,簽派一提S5滑行道,徐清腦中就浮現出了B市機場的滑行圖。
“呃......”簽派就是照著通告讀,將信息轉達給機組,要現場問他S5滑行道在不在18L跑道頭,他還真被問住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看。”徐清一看簽派被問住了,索性拿了自己的平板,打開電子航圖,對比了一下電子航圖和紙質航圖的區別。
徐清記得不差,S5滑行道就在18L跑道的跑道頭。S5滑行道挨著西一號機坪,那S6滑行道既然在S5北邊,那就只能在西一號機坪的北側。S5和S6滑行道中間隔了個西一號機坪,所以不可能挨得特別近。
基於此,徐清大約可以猜到S6滑行道的位置了。
帶著心中的猜測,徐清比對了下紙質機場圖,隻一眼,徐清真就快被看吐了。徐清瞪著眼睛在S5北邊找S6滑行道,可是只能模糊地找到一條線。結果,由於視線太過集中,又湊得太近,看得徐清很是難受。
“這機場圖的原件呢?你指望我們靠這玩意兒在B市滑?你是太看得起我們眼睛,還是篤定我們就不會在這兒滑?”徐清真就是服了簽派了,就這破圖,就是他把眼珠子摳出來,拍航圖上,也看不清啊!
簽派很是為難:“都這樣,是傳真過來的。這個......確實有些模糊,但是......我也沒辦法啊!原件比這個差不來多少。”
徐清氣得都想把紙質機場圖拍簽派臉上了,這破圖能看出來個啥?
“你先把原件拿過來給我看看。”徐清跟簽派招招手,他可不是那種混混就算了的人。一些普通機場如果滑錯沒造成影響,跟管制說說好話,說不得管制就不計較了。在B市機場,這種姑息的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只要踩著那根線,那就是紅線。
B市那種地面滑行那麽繁忙的機場,就算停下來慢慢分辨滑行路線,有可能會造成佔用滑行道的情況。有時候,管制和其它飛機都會抱怨,那時候機組的壓力會非常大。
簽派有些煩了,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遞給徐清:“你看,我騙你幹嘛?傳真過來的時候,圖像就很模糊。”
徐清接過原件,跟複印件兩相對比,的確沒什麽差別。
“真就全靠肉眼唄。”徐清沒辦法,只能跟簽派那邊要了細一點的簽字筆,將S6滑行道描了一下,這樣更加顯眼。
簽派員對徐清一絲不苟的態度不以為意,甚至還出言調侃:“兄弟,沒必要吧!咱們公司的停機位又不會經過S6滑行道,看看就行了,滑不到的。”
徐清一邊小心翼翼地瞄滑行道,一邊冷笑:“你敢打包票?要是事關S6滑行道滑行路線,我們滑錯了,你們幫我們開脫?”
徐清當然知道星飛航空在B市的停機位大部分是在18L/36R跑道東邊,滑行路線基本不會使用到S6滑行道,看上去簽派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在徐清看來,就是這種得過且過,全靠腦補的行為習慣,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
應該不會滑到S6滑行道!這種極不負責任的話竟然能從簽派員嘴裡說出來,讓徐清有些震驚。就算一千次這句話都是僥幸對的,只要有一次錯了,飛行員還真就聽了簽派員的鬼話,根本不在乎S6的正確位置,出了一次滑錯的不安全事件,吃虧的還是飛行員。
飛行員是要學會保護自己的,出了問題,可沒人幫你說話。
徐清描好S6滑行道,將簽字筆還給簽派員。他肯定不會全描,主要是將S6滑行道與其它滑行道的連接部分標注出來,其它滑行道的辨別就靠著清晰的電子航圖就行了。
徐清對自己的作品相當滿意,跟簽派員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離開,卻被簽派員叫住了。
“兄弟,我看你今天是跟成鎮一起飛啊!”簽派員壓低了聲音,隻讓徐清聽到。
“是啊!”徐清奇怪了,簽派員這麽神秘兮兮幹嘛:“怎麽了?”
簽派員語重心長道:“這人有問題,你少說些話,能不說就不說。”
徐清了然:“脾氣不太好嗎?”
“不僅是脾氣不太好。”簽派員組織了下語言:“這人外號成仙人,你想不通他腦子裡在想什麽?可能一句很平常的話就能把他惹毛了。所以,除了工作的事兒,不要試圖跟他閑扯拉關系。”
簽派員有一句話沒說。這個成鎮一開始的外號是成瘋子,他是其它公司挖過來的,原本在其它公司一直放不了機長,到了星飛航空放機長了。
不是說他技術有問題,他的各項技術指標在星飛航空機長級別中還是中上等。在其它公司放不了機長的唯一原因就是這人腦子有問題。
脾氣臭到讓人難以理解,最後只能解釋為他腦子有問題。
在老東家的時候,成鎮還是副駕駛的時候,神經病一樣的情商表現幾乎將整個公司的同僚都得罪了遍。局方檢查員跟他相處不多,檢查的時候覺得他技術不錯就放他過了,拿了航線執照後,成鎮更是變本加厲,就連公司的檢查員都看不慣他。
能不能拿航線執照是局方決定的,但是拿了航線執照只是代表有了聘機長的資格。但是聘不聘機長還是公司的技術委員會討論決定的。
技術委員會不同意聘機長,就算有航線執照,那也永遠是資深副駕駛。
在公司裡早就是人脈盡毀的成鎮,加之當時公司並不是很缺機長,愣是一直不給他聘機長,氣得成鎮脾氣越加暴躁。
最後成鎮忍無可忍之下提出跳槽,讓人意外的是,他的老東家甚至都沒有怎麽為難他。賠了些錢後,快快樂樂地將他送了出去,然後成鎮就來了星飛航空。
或許是被他還不錯的技術外表迷惑了,星飛航空在他加入之後沒多久就聘了他為機長。成了機長之後的成鎮開始顯露出他反覆無常的臭脾氣,不僅是副駕駛對此叫苦不迭,就連一些機長和教員對其都相當不滿。然後,成鎮在老東家成瘋子的名聲才傳到星飛航空,這時候,星飛航空的飛行部才知道自己是撿到寶了!
可是這時候已經是騎虎難下,人家技術沒問題,又沒有出過什麽不安全事件,總不能為了一個脾氣問題就把人家機長給拿了吧,這也太霸道了。
星飛航空飛行部最後只是限制了他轉升教員的路,其余就沒有什麽其它辦法了。面對副駕駛們的種種抱怨,飛行部也是愛莫能助。
最後成瘋子的名聲開始進化變成了成仙人。
瘋子再怎麽說也是屬於人類的思維,而成鎮的腦回路已經超脫於人類。有不少副駕駛反應,跟成鎮說話,前一句可能還是好好的,下一句,他就毛了。根本抓不住,他生氣的點。
成鎮在飛行圈子裡聲名赫赫,怎麽連簽派都知道了呢?
那是因為不止一次,成鎮要求過臨時換副駕駛。備份上來的副駕駛基本都是匆匆忙忙地到他這邊拿新的任務書,然後馬不停蹄地進場。次數多了,簽派員也就知道了飛行員隊伍中還有此等奇葩。
原本他是沒必要提醒徐清的,但是看徐清做起事兒來一絲不苟的態度,讓他這個得過且過的老混子都覺得有些佩服。
我雖然是一個混子,但是不妨礙我喜歡勤奮的人!
看徐清順眼,簽派員就好心提醒了下徐清。像徐清這種第一副駕駛中級別最低的三級副駕駛是最受氣的,出於同情,簽派員才想幫一下徐清。
“我跟他又不熟,除了工作,也沒什麽好談的,放心,惹不到他!”徐清不是很在意,不過,他還是感謝簽派員的好意。
除了這個滑行道有些變化,其余都是沒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 徐清看完航前的電子資料,就開始填航前準備卡。
填了一會兒,徐清忽然發現一件事兒。
這都快到最晚簽到時間了,怎麽還不見機長呢?
對了下手表時間,離最晚簽到時間就還有三四分鍾了。徐清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成鎮。
電話接通,徐清說道:“機長,馬上到簽到時間了。”
“你誰啊?一起飛的?”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充滿煩躁意味的聲音:“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多管閑事!”
說完,直接粗暴地掛了電話。
徐清被莫名其妙地臭了一頓,無語地收起手機,果然是臭脾氣。
沒多久,一個四道杠的飛行員慢慢悠悠地進了準備室,看面相就是那個成鎮。他只是瞟了徐清一眼,然後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先去酒測儀那邊簽到去了。
徐清看了下時間,離最晚簽到時間真就是以秒來計算的。不過,看他不緊不慢的樣子,這種壓點的事情估計做了不少次。
簽完到,成鎮面無表情地來到徐清的桌子前,上來就是質問:“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尊重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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