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浪子心聲》送給大家。”
葉須歡說完這句話,吉他前奏剛好結束,一個極短暫的停頓,從容開口:
“難分真與假,人面多險詐。”
“幾許有共享榮華,簷畔水滴不分差……”
因為已經反覆琢磨過這首歌的內涵,對其有了較為深刻的理解,所以葉須歡演唱時,狀態顯得特平靜安然、通透灑脫,絲毫沒有受到周璽等人挑釁的影響。
倒是有幾位起哄的同學聽了這幾句歌詞,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無知井裡蛙,徒望添聲價。”
“空得意目光如麻,誰料金屋變敗瓦……”
葉須歡唱這幾句時,面上似笑非笑,目光自然而然地掠過周璽等人,像是與他們互動,又像是逐一點名。
這下周璽的表情也變了,他感覺這歌詞明顯就是針對他的。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葉須歡收回目光,重新沉浸於演唱中:
“雷聲風雨打,何用多驚怕。”
“心公正白璧無瑕,行善積德最樂也……”
唱到這裡,整首歌的基調其實已經定下來,台下眾人,但凡有一星半點音樂鑒賞能力的,都已意識到這首歌的不凡,拋開那些專業術語不談,這歌娓娓道來,如諄諄告誡,至少“好聽”二字的評價還是擔得起的。
“他總有一天會紅透半邊天。”
童安歌獨自坐著,手邊放著一杯果味甜酒,眸光深邃地凝視著聚光燈下的葉須歡,滿眼都是他當年參加校園歌手大賽時的樣子。
那時青春少年,飛揚灑脫;如今成熟內斂,仍舊光芒四射。
唱完“行善積德最樂也”一句,後面由一段吉他solo和略帶俏皮的口哨作為過渡,把旋律節奏再次引到那兩句副歌部分: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再一次地強調,引起了更多人對這兩句歌詞的在意,大家不禁猜測,葉須歡寫這兩句歌詞是否意味著他已徹底放下和唐悅的過去。
不得不說,音樂實在比言語更易引發他人共鳴。
周璽感受到了這種氛圍,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而唐悅意味深長的沉默更讓他心煩意亂。
他今天來是炫耀勝利果實順帶羞辱葉須歡的,絕對不能讓對方掌控住局面。
念及此處,周璽開口道:“咱們葉歌神這新歌是不錯,就是太假,假灑脫、假通透,而且太過於自我安慰,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的,說什麽‘不強求’,呵呵,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這一次,應和他的人少了幾個。
“人比海裡沙,毋用多牽掛。”
“君可見漫天落霞,名利息間似霧化……”
整首歌到這裡悠然進入尾聲,葉須歡笑了笑,問:“大家覺得怎麽樣?”
啪、啪、啪……
站在吧台的曹木蘭第一個帶頭鼓掌,跟著叫了聲“好”。
童安歌這時也回過神,起身鼓掌,滿臉感慨地望著台上的葉須歡,就好像在看某段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
掌聲隨後如潮水般席卷整個酒吧。
“葉須歡這首歌絕對達到專業水準了。”有同學讚歎。
“說不定他以後真的能火,和娛樂圈沾著邊的,誰也說不準。”另一個同學接道。
“所以說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現在人在酒吧唱歌,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大明星,
到時再想聽他唱歌就得花錢買票了。” 大家畢竟都是同學,除了周璽和唐悅,其他人跟葉須歡之間也沒有什麽原則性的矛盾。
“你們把娛樂圈看得太簡單了……”
大家正聊著,周璽端著酒杯走過來,“我可以實話告訴你們,現在娛樂圈中像他這樣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你們看真正火的有幾個?娛樂圈的水,比你們想象中要深得多,各種潛規則,不是說你有點才華、長得不錯就能玩轉的,你要有人脈和資源,這才是最關鍵的。”
大家都笑著點頭,表示認同。
周璽轉頭看了眼葉須歡,語氣隨意地續道:“至於咱們這位老同學,說句難聽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在這個二三線的小城市混日子,指望誰來捧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沒錯,可是你一直在河南河北,怎麽輪也輪不到你頭上啊。”
這次沒人再應和他,大家臉上的笑容也有點勉強,不管怎麽說,拿人家父母說事多少有點不地道。
“不是誰都能有你這樣的出身的,周璽同學。”
童安歌走過來,不卑不亢地接過話頭:“像我們這種出身貧苦的人,天生沒有那種優越的家境和有錢有勢的老子,凡事都得靠自己,這也沒什麽丟人的,你又何必當著同學們的面一味地攻擊葉須歡呢?”
不等周璽回答,童安歌繼續問:“這難道是我們搞同學會的本意嗎?”
童安歌做過班長,畢業後去杭城做外貿,事業頗有起色,大家對她還是比較尊重的。
周璽忙道:“班長你這話言重了啊,我就是順著大家的話瞎聊……”
童安歌笑了笑,不再關注周璽,而是對著大家說:“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自打咱們畢業之後進入社會,身上開始慢慢沾染了一些社會人的那種俗氣,就好像進了一個大染缸,被塗抹上了各種顏色,變得越來越圓滑世故。”
“這就是現實啊班長,”有人接道,“我們已經離開那座象牙塔三年了。”
“是啊,”童安歌感歎,旋即語氣一變:“但你們看葉須歡,他和三年前有什麽區別?”
大家不解,抑或地看著童安歌。
童安歌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道:“葉須歡沒有變,他還和當年在學校時一樣乾淨純粹,這也是為什麽他可以唱出那首《浪子心聲》。”
大家笑,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若有所思。
周璽冷笑道:“他要想一直在殘酷的現實世界維持傻白甜的人設,就要做好喝西北風的準備。”
童安歌道:“正因如此,才更加珍貴。”
“班長,你如此維護葉須歡,我感覺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童安歌笑而不語,沒有否認。
這時,葉須歡準備完畢,開始唱第二首歌。
“第二首歌,名字叫《起風了》,今晚在這唱,有諸位老同學做聽眾,可以說是比較應景了。”
說罷,走了一段吉他,然後開唱: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
順著少年漂流的痕跡
邁出車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猶豫
不禁笑這近鄉情怯
仍無可避免
而長野的天
依舊那麽暖
風吹起了從前
從前初識這世間
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
這首歌調子舒緩輕快,自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情緒,好似一股來自山間的風,輕輕拂過人的心田,安然卻傷感。
整個酒吧,包括周璽在內,都安靜下來,靜靜地聽著葉須歡唱著: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
也沉溺於其中夢話
不得真假不做掙扎不懼笑話
我曾將青春翻湧成她
也曾指尖彈出盛夏
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
……
聽到這裡,大家難免再次聯想到唐悅,青春、她、盛夏、心動、隨緣,這幾個關鍵詞幾乎就是直接點名。
唐悅坐在座位上,低著頭,不知臉上是什麽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麽。
周璽的臉色卻看得清楚,正逐漸黑化。
歌曲還在繼續:
逆著光行走任風吹雨打
短短的路走走停停
也有了幾分的距離
不知撫摸的是故事還是段心情
也許期待的不過是與時間為敵
再次看到你
微涼晨光裡
笑得很甜蜜
……
唱這段的最後三句,葉須歡也是靈感一動,有意無意地朝童安歌那邊看過去,後者立即會意,馬上想到早晨的那次“邂逅”,會心一笑。
如今走過這世間
萬般流連
翻過歲月不同側臉
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
唱第二遍副歌時,整首歌的氛圍完全烘托出來,歌聲飄出酒吧,很快吸引到了一批路人的注意。
“這什麽歌,好好聽啊!”
有一群正在河邊散步的小年輕驚歎著跑到石不轉酒吧門口,嘗試著用微信搖一搖搜歌功能搜歌,但每次都以“未能識別正在搜聽的音樂,請再次嘗試”告終。
“別搜了,應該是人家的原創。”
“那怎麽辦?”
“進店消費,然後花錢點歌,讓小哥哥再唱一遍唄。”
“沒看到門口牌子上寫的嗎,今晚有包場……”
“那……直接衝進去問歌名?”
“會被打出來的。”
“都別廢話了,先用手機錄一下,能錄多少是多少。”
然後大家都忙打開視頻,對著葉須歡拍攝起來。
晚風吹起你鬢間的白發
撫平回憶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明暗交雜一笑生花
暮色遮住你蹣跚的步伐
走進床頭藏起的畫
畫中的你低著頭說話
……
我仍感歎於世界之大
也沉醉於兒時情話
不剩真假不做掙扎無謂笑話
……
歌至尾聲時, 門外已經聚集了幾十個遊客,有些是因為歌好聽過來拍視頻的,有些則是看那麽多人圍觀以為大家在看什麽明星,跟風過來圍觀的。
無論如何,《起風了》這首歌的首次演出獲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當歌曲結束,酒吧內外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門外未能完整聽完整首歌的遊客們紛紛喊著:“再來一遍!”
滿場熱鬧中,有一人靜靜起身,悄然離去。
唐悅。
本以為自己已做好一切準備,沒想到再次見到他,仍舊心緒難平,仍舊沒有直面的勇氣,尤其是聽到他唱的那一句句歌詞,字字撞擊心靈:
我終將青春還給了她
連同指尖彈出的盛夏
心之所動就隨風去了
以愛之名你還願意嗎
……
唐悅不知道那首歌的最後那個問題是不是問自己,如果是,她不知道怎麽去回答。
她只知道,事到如今,他們誰也回不去了。
離開酒吧之後,心情略微平靜了些,走到橋頭,回首望去,只見河水兩岸,燈火闌珊,河面倒影,波光粼粼。
葉須歡的歌聲變得好遙遠。
她轉過頭,抬步離開,身後喧囂聲漸漸遠去。
那晚風不大,
她沒有再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