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0年，A囯。

　　一望無際的深綠色帳篷搭建在荒涼的戈壁上。地上滿是碎屑般的石塊和沙礫。浩蕩的天風呼嘯，鼓蕩著張起的帆布。

　　天色陰暗，藏青色的天空已聚集起了濃厚的積雨雲。雨點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空中拋灑下來，淅淅瀝瀝，綿密而又憂愁，敲打在支起的帳篷蓬頂上。

　　帳篷裡大多亮著燈，衣衫襤褸的婦人在裡面進進出出。

　　全身裹進黑色鬥篷裡的都浩步伐緩慢地沿著前面的腳印，在有些濕軟的沙地上行進著。

　　沙地上兩排曲曲折折的腳印連接起來，盡頭顯現出一個身材魁梧，同樣披著黑色鬥篷的背影。在雨天的背景下，背影顯得有點孤單，然而卻很挺拔，給人一種很穩重的感覺。

　　他的兜帽低垂，看起來是在埋頭走路。

　　雨越下越大了，混含著泥沙的積水匯成道道小溪。雨水滴進沙地裡的腳印，很快模糊了腳印的輪廓。

　　罩在鬥篷裡的都浩小步快跑，踩著濕泥，跑到黑影的身邊。

　　兩人默不作聲地並肩而行。

　　沙地濕滑難行，都浩身上浸水的鬥篷更是他的負擔。都浩跑過去的時候，微不可見地喘息了一陣。他心裡打著鼓，跑這麽短的路還要喘氣，氣息一亂，自己的師傅是會發現的。他害怕蔣燕輝像往常那樣斥責他。

　　但是蔣燕輝竟然罕見地沒有。他和都浩默默地穿行在扎起的帳篷間，他的樣子仿佛早已來過無數次，對這裡了如指掌。

　　“啪啪”地踏過蓄滿積水的沙路，他熟門熟路地大步走進一頂帳篷內。

　　帳篷裡是明亮的燈光，不知為何，竟照得都浩身上暖洋洋旳。

　　其實這只是他的幻象，他的手指依然凍得發麻，裡面的血液像結了冰似的。一路走來，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布製的鬥篷，師徒兩人渾身都是濕漉漉的，顯得頗為狼狽。

　　帳篷裡生著熊熊燃燒的爐火，兩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光著膀子在爐火邊烤火取暖。他們焐著手，高聲說著髒話，不時爆發粗魯的大笑，似乎沒有發覺師徒二人。

　　正對帳篷簾子的地方擱置著一張有些破爛的鐵製桌子，桌子上淡灰色的漆皮剝落。一個同樣挎槍、露膀的男人在桌子邊坐著。

　　有所不同的是，他的腮邊留著濃密的鬈須，像臥蠶一樣。他一臉悠閑地蹺著二郎腿，並不對師徒兩人的造訪感到如何意外。

　　蔣燕輝伸手撩開兜帽。他的頭髮被雨水打濕，晶瑩的水珠順著纖細的發梢，順著他白晳臉頰的弧線滑落。

　　他的容貌很是英俊，使人一見面就心生喜歡。他比長年熬煉於生死邊緣的戰士多一分女性的秀美與俊俏，卻又比待字閨中的少女又少一分溫柔和羞怯。

　　見到來者露出真實容貌，弗拉多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仍是一幅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

　　他的頭頂上，帳篷扯起的帆布隨風時起時落。雨滴打在上面，發出“嘣嘣”的聲音。

　　盡管早就知道來者是誰，弗拉多仍然想試探一下蔣燕輝。他伸手示意師徒兩人止步，說出了對每個客人都會事先講明的一句話。

　　“出一次任務，三萬世界幣以上，少半點兒不乾。沒錢就走人，我不歡迎窮人。”

　　蔣燕輝身旁的都浩悄悄地搓了搓手，他很想到爐火邊暖和暖和，但是又不願意讓師傅看出來。

　　他眼巴巴地望著帳篷裡火苗跳躍的爐子，怯怯地低著頭，把凍僵的手藏進鬥篷裡。

鬥篷上也全是冰冷刺骨的雨水，沾在手上反而更冷了。　　蔣燕輝側過頭，不經意間發現鬥篷裡的都浩凍得瑟瑟發抖，便對桌子另一面的弗拉多請求道:

　　“我們沒有錢，也不是來出任務的。你能讓我和我的徒弟一塊烤烤火嗎。”

　　弗拉多貌似通情達理地微微頷首。當蔣燕輝和都浩走到帳篷另一端時，一直閑坐的他卻忍不住朝師徒二人看了一眼。

　　他們的鬥篷質地粗糙，只是一般的麻布，長可拖地的衣襟不住地往帳篷裡的沙地上滴水。撇開奇裝異服不談，他們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更像是一對普通的父子。

　　可仔細觀察，弗拉多的目光中卻含著某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看到裹在鬥篷裡的師徒二人過來了，蹲在爐邊烤手的人都急忙遠遠地避開他們。既是因為敬畏，也是因為對陌生人的排斥。

　　老實說，蔣燕輝和都浩的裝束的確奇怪。此地白天氣溫高，風沙又大，當地人的裝束大都是白衣白帽。

　　穿成這樣出來，也怨不得都浩要凍得發抖了。

　　都浩學著師傅的樣子，把兜帽摘下來。 他一邊伸手烤火，一邊打量著帳篷裡的場景。但令他失望的是，帳篷裡面沒什麽有趣的新鮮玩意兒。

　　如果真要算起來，帳篷靠裡的位置倒是有幾柄斜放的四五式突擊步槍比較顯眼。

　　蔣燕輝和徒弟一樣，匆匆地在火爐上來回翻動著手掌，活動手指。緩了一會兒，他聲音沉穩地說道:

　　“我來，是想找你問一下石祥的下落。他在城裡的店面是哪家，在哪條街第幾號。”

　　弗拉多身體靠在椅子上，神態恢復如前。他動了一下，然後又是懶散又是無聊地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爐子旁的蔣燕輝等了足有半刻鍾，也沒有聽到弗拉多的答覆。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到椅子上的弗拉多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都浩垂著頭，輕輕地拉了拉他師傅的衣袖。都浩的意思是，建議他師傅不要再說下去了。都浩覺得人家既然瞧不起自己，為什麽還要逼迫他回答呢。

　　蔣燕輝把都浩的手推到一邊，仍然耐心等待著。正當都浩以為弗拉多是不會理睬他們師徒倆的時候，弗拉多卻淡然說道:

　　“石祥嘛，我當然知道，他的羊肉店在城裡倒數第六條大街上，進了街往左拐，最後一間店面。”

　　弗拉多又隨口提了一句:“你進了城，隨便找個本地人問問就行。”

　　蔣燕輝懸著的手掌忽然凝滯在火爐上的半空裡。他緩緩收回手，把手縮進袖子裡，輕聲道:

　　“我不是說這個。我想知道他在聽到我要殺他以後，他會去哪裡。你應該明白，所有人都了解的事實對我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