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邊老龜依然驚魂未定。
大半夜裡,自己獨自一龜在這月下清冷的江邊待著,正悲從中來哀嚎哭泣時,突然就冒出來個人類,同自己說話。
這也太嚇龜了。
可惜龜沒有汗腺,不然定會冷汗直冒。
毫無察覺!
這個人類就這樣來到了自己身後,整個過程並不是無聲無息,但自己情緒激動下,竟然絲毫未覺,這可是千余年妖生的頭一次。
還好對方後面的語氣溫和,並且聽語氣,隱隱是對自己哭泣有些關懷或好奇之意,不是自己下意識間所以為的那種,突然現身報個名號,而後斬除自己這個妖類的暴躁修行人。
這讓他心頭稍稍放松,畢竟目前看來,如果對方要斬了自己,絕對逃不過。
自己在陸上速度太過緩慢,現在離著水還有幾尺,若是對方出手,自己很可能沒機會撲進江裡。
定了定神,老龜才稍稍放下了些戒備,收回張開的爪子,並將隨時準備縮回殼子裡圓滾滾的腦袋,稍微往外伸了些許,喊道:
“這位兄台您無聲無息的,也太過嚇人啦!”
被這麽一嚇,老龜也沒心思哭了,而是專心應對起面前人。
老龜定睛朝來人看去,只見對方身著素衣,發髻間插著根細銀簪,面容俊朗,身形頗長,立於月光之下,衣角與系帶隨著夜風輕飄,逍遙不似凡間人物。
最讓他注意的是,從前面看過去,來人背後斜露著個柄,好像是一把長劍,老龜不由得心下畏懼。
方長微微笑了下,如春風化雪:“是在下疏忽,抱歉。”
聽見這番話,老龜心下稍定,圓滾滾的臉上現出絲羞意:“卻是在下因悲失態,讓兄台見笑了。”
擺擺手,方長表示理解。
不過老龜想及前方這位白衣人,應當修為很高見識很廣,或許為機緣所在,便將自己所哭之事說了出來:“小妖我所悲傷的,乃是自己久久不得化形。”
“哦。”
方長心道,這又是一個卡在化形關口上的妖怪。
看來作為妖物修行路上的大關卡,化形還真是名不虛傳,類似老龜這種情況太過常見。這道關卡就像個大篩子,每個妖怪都要過上一遭,但篩子的網眼甚細,故只有小部分妖怪,才能有幸抓住機緣,得以化形為人,找到後面修行路途。
長久憋住的話語,就像堵住的水閘,一旦有了開頭,接下來就會一泄如注,再也堵不上,因此老龜不由自主的,朝面前的陌生人開始絮叨:
“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歸圓。從開慧起算,我今年一千歲了……一直在這條江裡住著,算是生於斯,長於斯。但剛開靈智,煉化橫骨那段日子的記憶,已經久遠到模糊。”
“一千年實在是太久,久到本以為可以記住一輩子的情形,漸漸被從頭腦中抹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再無蹤跡。”
“如今我壽數量已經過去大半,每日勤加修習,卻依然感受不到化形機緣臨近,或許今生無望,不由得悲從中來,是以靠在江邊哭泣。不合被兄台撞見,實在是有些讓人慚愧。”
“庸碌大半生,卻在此處無有存進,真是‘年光隻恐盡,半生已蹉跎’,唉……”
各種非人生物開靈智成妖後,壽命會有一個飛躍,不過所增加的壽數,也受其本身壽命影響。
龜類往往化形很難,而且大多數的龜,壽命並不長,倒是眼前這隻老龜,屬於龜中較為罕見的長壽種,不過由此帶來的,是他化形困難程度,再次翻倍。
見龜妖依然在為剛剛的哭泣而羞赧,方長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老龜歸圓微微沉吟,繼續說道:“兄台當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知能能否看出,在下需要多久,才有機會化形?”
“唔。”方長沉吟了下,問道:“你這些年來,可曾吃過人或者吃過妖?”
“不曾,幼時曾見高人,告知此事,從未敢嘗試,也不感興趣。”老龜搖了搖自己腦袋,“那時我還是個小妖,也沒有資格攀附,只是嚴格遵守吩咐。”
“那就好。”方長道。
而後他想著,既然遇上了自己,也算是面前龜妖的緣分,便運轉雙目,朝烏龜上方看去。
“消息並不好。”方長搖頭說道,這話讓對面烏龜一驚,立刻打足精神,聽著方長接下來的話。
“以在下微末道行觀之,龜兄化形之事,在百年內沒有什麽希望。”
他據實以告。
對面的歸圓神色瞬間黯淡了下來。
看見對方這幅樣子,方長拱了拱手,沒有繼續說話。緣分一事,強求不來,即使方長已經是有小成的修行人,也無法突破這個,揠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
老龜臉上的濃濃失望,完全無法掩蓋住。
他朝著方長輕輕施了一禮,而後落寞的轉頭,重新跳回江裡。
方長看著月華灑在江面上,被烏龜入水激蕩起的漣漪,隨意四處反射著月光,月影也在波紋相蕩中變得破碎,就像灑了滿地的碎瓷器。
他搖搖頭,折返朝回走去。
…………
……
清晨陽光,明媚無比。
方長起的很早,簡單修習了下, 不過到了此時,經歷過明心見性後的突破,每日早早起來吸取那絲太陽真火,已經用途不大了。
不過方長還是維持著早課習慣,估計要等再有大進境,等到徹底無需自己修習後,他才會取消掉這個習慣。
船家父子起的也挺早,他們已經做好了早飯,正在招呼方長去吃:
“早啊,快來吃飯啦~”
“好的好的,我這就來。”方長將手中書本放下,重新塞進包裹裡,而後走到飯桌處。
早飯以粥為主,船家還給方長煮了個雞蛋,也是對客人的優待。
周長舵精神的很,看來昨天傍晚的喝醉,沒給他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反而讓其睡得更穩了,他邊就著鹹菜條和魚乾,呼嚕呼嚕喝粥。邊對方長說道:
“吃完早飯,我就開船出發,約摸著今天下午,我們就能在興慶府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