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寂靜到能夠刺痛人的鼓膜,是那種落針可聞的死寂安靜。
隨著少年道人的侃侃而談,眾人的表情都變得越來越古怪,韓菱紗的笑容越發勉強,柳夢璃詫異的瞪大眼睛,璿璣嘴巴越長越開,滿臉的不敢置信……
總而言之,就是除了雲天河沒有察覺到問題之外,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想要吐槽的欲望。
這是沒有怎麽看清楚?你還想看得有多麽清楚?!
而且身高、衣著風格之類的外表也就算了,你到底是怎麽將別人的年齡、性格、興趣愛好都看清楚的啊?
——難道說別人是把自己的個人資料寫在臉上的嗎?公開可見,隨便誰都能夠點擊瀏覽一下?
“怎麽了?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侃侃而談的夏冉終於停了下來,似乎是察覺到了氣氛有些奇怪,他輕輕的歪了歪頭,很是奇怪的看了眾人一眼,表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所有人都突然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被威脅的感覺,好像自己要是吐槽的話,就會被殺掉的奇怪錯覺。
“不,我們沒有問題,是你有問題……”最終只有名為岫玉的女孩子面無表情,聲音冷冰冰的說了這麽一句,代替大家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啊哈哈哈,其實我……沒有那麽厲害啦!”少年道人很是謙虛的擺擺手,表示自己其實還有進步空間,並沒有因此而驕傲自滿。
“給我搞清楚!這根本不是誇獎你啊!”
岫玉先是下意識的嗆了一句,緊接著又反應過來,連忙收斂情緒,讓自己顯得只是很不耐煩、冷冷冰冰的樣子。
她覺得自己不能夠與這個家夥表現得太過熟絡,免得讓人懷疑,懷朔和璿璣兩人都還在這裡看著。
畢竟作為一個出身於富貴人家的家庭,年紀輕輕就被送到仙山上去修行,之前的入世歷練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一次都有師父或者其他的師兄妹們陪同的她——
是不應該也不可能和什麽人有交情的,目前還是要維護好自己的身份人設才行。
不過其他人在這個時候也沒有懷疑什麽,也不覺得這個不假辭色的女孩子的兩句直白的話有什麽問題,隻認為是她這個年紀性格率真,而且一直都在遠離紅塵俗世之外的地方修行,所以大概也沒有那麽多人情世故、世俗禮法的限制。
因此才會有這種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的表現。
“好了,言歸正傳,事情其實就如你們所見的那樣,因為壽陽城的百姓過度采集離香草,竭澤而漁,已經將槐妖逼到沒有食物的絕境了……”
夏冉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語氣淡定的開始解釋關於女蘿岩這裡這近半月事件以來發生的事情。
“所以在不久之前,壽陽百姓繼續逼進女蘿岩最深處的時候,它們就一反常態的發動了攻擊,造成了傷亡,目的是為了把人嚇得不敢再過來這裡采集離香草……”
一邊這麽說著,他一邊伸手直接一指點出,空氣蕩漾起了一陣水波般漣漪,波紋直接向著四周擴散開來,所過之處的空間景色悉數發生了變化。
一眾人等還沒有反應過來,四周的世界就完全被顛覆了——
他們仿佛陷入了一條長河之中,“水勢”滔滔,裹挾著他們不由自主的隨波逐流,好似是身臨其境一般的經歷著這十數年間壽陽城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紅塵滾滾,歲月如梭,太陽不斷的東升西落,城鎮裡的無數民眾不斷的來來往往……一切都好象是被按下了快進鍵似的。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人們的生活軌跡發生了變化,大量的民眾湧向了城外的八公山,宛若是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前腳未走後腳又來。
城鎮逐漸變得繁華,變得富庶起來,但是人們的腳步沒有停下,反而變本加厲,在日以繼夜終年無休的一波波浪潮侵蝕之中,八公山上的離香草大片大片的消失了……
人們仍然沒有停下腳步,也不懂什麽叫做休養生息,讓生態減輕負擔,恢復元氣,只是繼續想盡辦法的去索取,掘地三尺的也要繼續拚命采集離香草,逐漸的就進逼到了女蘿岩的深處,一步一步的逼壓生活在其中的槐妖的生存空間……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眼看離香草就要被采絕了,性情再怎麽溫馴的生物也被逼到了絕境,終於在某一天的時候,在人們繼續要挖斷最後的一片離香草的根的時候,紛紛暴起傷人。
人們因此心中驚恐,人心惶惶,停止了近半月的時間,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道劍光衝進女蘿岩深處,直接將剛剛以為可以休養生息的槐妖一族戮殺一空,讓它們全部死在了最厚的那片離香草之中,屍橫遍地……
流轉的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直接好似肥皂泡碎裂,其上倒映流轉呈現而出的色彩斑斕的圖案也是一並消失不見。
眾人如夢初醒,恍惚間發現自己等人已經回到洞窟之中,夏冉的淡淡聲音繼續徐徐響徹:
“但是妖物傷人的說法同樣也就流傳了出去,然後驚動了昨天晚上的那位入世劍仙,他闖進了這洞窟深處,直接動手要屠盡槐妖一族……”
從那身臨其境的感受之中回過神來,心中震撼的眾人都是面色有異,尤其是懷朔和璿璣兩人,他們的表情都顯得相當怪異,那是一絲絲的抗拒以及非常明顯的拒絕相信的成分。
只有岫玉表情平靜,同為瓊華弟子出身,她卻從來沒有認同過這個門派的觀念,自然也沒有什麽接受不了的。
——如果在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下被洗腦了,那還算是情有可原,但明知道自詡替天行道的瓊華派,實際上早就被天道視作入魔,所作所為皆不過是自取滅亡……
她難道還要跟著一條路走到黑?這得是有多麽的想不開才會做的事情?!
“哼,反正這種事情不都是你張口就來的,誰知道是真是假……而且這不都是你的幻術嗎?”
璿璣神色在幾度變幻之後,最終倔強的撅起了嘴,仿佛很是不屑的咬牙說道,對此表示懷疑。
懷朔張了張口,卻是什麽都沒有說,盡管知道眼前的這個強大修士應該沒有什麽理由來騙他們,但是在這個時候,他也的確是抗拒相信對方展現出來的一切。
這是他們在這一刻的某些內心真實想法,與多年來被瓊華派刻意灌輸的觀念產生了衝突。在這個時候,直接拒絕接受這些信息,拋開論題轉向對他人本身的人格信譽進行指責質疑,的確是最好的方法。
“嗯,也是呢,話是這麽說的,畢竟我的確沒有證據,那應該只是原本會發生的事情,最終在我的干涉之下沒有發生……”不過夏冉沒有在意,只是笑著隨口的說了一句。
他也不打算和小孩子心性的璿璣爭論什麽,那樣沒有意義。
他之所以這麽做,只是想要要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試試從一開始就改變這兩人的觀念想法。免得他們兩人到最後,還是落得那樣淒慘的一個下場——
懷朔為了保護慕容紫英,倒在悍然出手偷襲的同門師兄弟的劍下,最終心脈盡碎而亡,也徹底粉碎了慕容紫英心中對瓊華派的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孤零零的璿璣在懷朔死後也沒有離開瓊華派,而是守在再也不會回來的懷朔的房間前,在舉派飛升過程中被犧牲,握著懷朔的蟲籠在冰雪中孤獨地死去……
想想都是有夠淒慘的,明明應該是少數沒有犯下太多過錯,可以被天道網開一面的人,為什麽要綁死在瓊華派這架已經完全失控,必然要撞毀的馬車上呢?
“哼!你知道就好……”發現這個強大修士似乎沒有生氣,反而是主動退讓了一步,小小少女頓時覺得自己底氣更為充足起來了,再次哼了一聲。
“所以,這位道長,最後是你救下了那群槐妖?”
柳夢璃略一思索,開口詢問道,目光灼灼有神:“之後又是怎麽安排的呢?”
是非對錯先不說,這個是她今天前來女蘿岩探查的重點,至少要將這件事搞明白才行。
“巢湖那邊的水底下,有個居巢國,我讓它們都搬過去生活了……”夏冉隨口說道,如實相告,“畢竟這裡只剩下毒蟲毒草,它們繼續留下來也沒有什麽意義。”
“原來如此,巢湖水底下的居巢國嗎?”少女若有所思的輕輕點頭,“不過無論如何,接下來的半年之內,都是不可再讓人采摘離香草了,采摘過度終歸有害而無益……”
柳夢璃多少也有些無奈與愧疚,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因為她而起的,如果不是她心靈手巧,采集離香草製成熏香,甚至成為了貢品,名聲大增,壽陽城也不會因為離香而聞名。
但是壽陽百姓雖然因此而富庶了起來,也導致了一些其他的問題,那就是人們對於財富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不說對錯,面對他們無限制的索取,有限的資源本來就撐不住。
甚至都不用說槐妖的問題,繼續這麽下去的話,只怕不用再過半年,離香草就會徹底挖斷根,什麽都留不下來……
那個時候,怕是連每年進貢的份額都湊不夠,真到了那個地步,也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抄家問罪。
“半年……只怕不夠。”夏冉若有所指。
柳夢璃輕輕頷首,對此心知肚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限制半年對於民眾來說,就已經是不可接受的了。
別看之前壽陽百姓都對柳世封讚不絕口,稱他愛民如子,治理有方。等到之後官府出台政策對采香之事加以管制,柳世封絕對會被所有人指著鼻子破口大罵,變成“與民爭利”、“禍國殃民”的狗官——
大部分人們不願意去思考這種管制是不是有必要的,是不是為長遠考慮,他們只能夠看到眼前利益。
絕他們財路,就如殺他們父母,管柳世封是不是兩袖清風或者眼光長遠,他們只知道狗官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