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萬籟俱寂。
陳州城也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在籠罩著整個大地的夜色之中沉沉睡去,一派安靜祥和之景。
雲天河三人伴隨著一個名曰琴姬的美貌女子,在千佛塔之中幫助她拜祭完亡夫之後,就直接從寶塔之中下來,離開了千佛寺,從湖心島劃船回到湖畔對面的城中。
這一路上的氣氛多多少少有些沉悶,而且韓菱紗還一直都為琴姬打抱不平。
因為她很喜歡這個直爽的女俠,感覺有很多共同語言,意氣相投,所以自然更加為對方感到不值得——
這位俠女性格豪爽直率,與其夫君相戀後嫁入秦家,雖然能忍受來自公婆的嫌棄與委屈,但因年輕氣盛,也會衝動爆發,性情中也有決絕的一面,一怒之下留書出走。
她離家出走,遍訪名山大川以修習劍術,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可是當她劍術進步良多之後,卻又反而常常想念甚至擔心起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夫君,為自己找了許多理由,下定決心回到了陳州。
但是在回來之後,琴姬才發現在自己離開之後,夫君的身體愈發糟糕,每況愈下,在她回來的時候已經病逝好幾個月了。她對此悲痛欲絕,並且立下重誓再也不使用一身武藝。
隨後,琴姬想祭拜亡夫,但不知道秦家將秦逸葬在哪裡,只知道其牌位放置於千佛塔。她想入塔祭拜,但千佛塔僧人不放她入塔,似乎秦家專門知會過他們,有意阻攔琴姬。
再加上之前剛剛立誓不再使用武藝,所以這位女子只能夠在在陳州街頭彈琴,希望借助他人之力達成自己的心願……
一直到了今日,了解到她與秦家之間的種種糾葛的雲天河三人,才助她在夜裡入塔祭拜亡夫。
偏偏她的那位亡夫的新妾,一個名為薑氏的女人也在塔頂之中,守在靈牌之前,出語潑辣,百般斥責,在琴姬苦苦哀求之下,雖然同意讓後者祭拜,不過條件是祭拜完之後就必須立即離開陳州,永遠不許回來。
琴姬雖然答應下來,韓菱紗卻是火冒三丈,如果不是大家攔著,幾乎忍不住上去撕爛那個女人的惡毒嘴巴。
——這也是現在的氣氛為什麽這麽沉悶的緣故。
琴姬本身倒是不以為然,反而溫言寬慰了幾人,表示自己其實不怨薑氏,若對方真能讓自己的亡夫開開心心過完最後的日子,那麽她的心中也只有感激。
至於離開陳州,永遠不許回來……這個其實也沒有什麽,她本來想一死了之,以求解脫,但又覺得愧對丈夫,所以希望完成其生前的遺願,搜集歷代的樂曲殘譜。
她本來就是要從今以後絕跡陳州,浪跡天涯的,回來不回來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按照之前說好的約定,這位女子在湖畔岸邊的樹林裡,為三人最後彈唱了一曲,柔情似水,絕情心傷,余音繚繚不絕於耳,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間,傳出去很遠很遠。
只不過直到一曲終了,都沒有任何人前來查看打擾。
可能那些夜間巡邏的官兵守衛們也是感到心裡發毛吧?畢竟循著聲音一路追到湖邊的幽靜樹林裡,聽到空靈的琴音和女子幽怨的唱聲從中傳出……
任誰都嚇得腿軟了,就算是喝了幾兩貓尿,也一下子就嚇醒了。惶恐避之不及,他們又怎麽有膽子走進幽深黑暗的夜間樹林之中,去逮捕可能是違反了宵禁的人呢?
——而且到底是不是人都不好說。
“……”
“……”
等到最後一絲顫音也消失在空氣之中,湖畔樹林也恢復了幽靜。
彈唱的琴姬本人臉色哀婉,而作為聽眾的三人更是各懷心思,就連雲天河都罕見的有些過於安靜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啪啪啪……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著鼓掌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寂靜。
“真是……真是……真是好聽啊!”
一個有些粗豪的漢子聲音響起,不過明顯是憋了又憋,最終還是沒有想出什麽好的詞藻讚美,只能夠簡單直白的這麽說了一句。
沒文化只能說臥槽……大概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幾人倒是沒有感到驚訝,因為早就察覺到了來人的接近。
“原來是遠山大師啊……”韓菱紗轉頭看去,拉長了聲調,她看清楚了來人是誰,但是聲音似乎還是很不滿,“現在突然過來,是考慮清楚了,準備幫幫我們嗎?”
一身肌肉鼓鼓囊囊,身高接近兩米,寶貴的袈裟披在身上也完全不像是高僧,更加像是武僧的大叔,自然就是之前才認識不久的千佛寺當代方丈——遠山大師了。
本來以為進入千佛塔祭拜是很簡單的事情,畢竟大家互相之間也有那麽一點兒交情,說上一句就可以了。
結果沒有想到對方只是說會考慮一下,卻根本沒有給出答覆,讓他們幾人還是只能夠陪著琴姬在今天晚上,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闖進千佛塔之中去。
“韓施主,貧僧也是逼不得已的啊,畢竟秦家一直都在寺廟之中修財布施,出手大方,甚至就連千佛塔都是他們捐錢修建的,和貧僧師父也頗有交情……”
遠山和尚歎了口氣,直接解釋了起來。
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側目,除了雲天河不明所以,另外三人都是表情奇怪。
出家人其實也難免世俗,況且千佛寺這麽多僧人,也是要吃要喝的,面對秦家這樣的一直都支持千佛寺,出錢又出力的大金主,總不能夠連別人的小小要求都不答應。
這也是為什麽琴姬進不了千佛塔,總是被攔住的原因,守門的武僧不會讓她進去,而遠山和尚雖然也知道這件事,但同樣難免束手束腳,不好說些什麽。
只不過,道理的確是這樣的道理,但就這麽大大咧咧的說出來,是不是有些不好?不過好在幾人都明事理,反而覺得這個大和尚相當坦誠。
“好了,韓姑娘,方丈大師知道我們要進千佛塔,但是什麽都沒有說,今天晚上也沒有出來阻攔,這就已經很讓我感激的了……”
琴姬在這個時候也連忙出來打圓場,話語之中也的確是真心實意。她之前好幾次想要進去,但都被攔下來,也見過幾次這個武僧……咳咳,這位高僧,雖然都沒有能夠如願。
但是她也清楚對方的難處所在,可以說在今天晚上對方選擇什麽都不做,就已經是幫了大忙了。
韓菱紗歎了口氣,她自然也知道這種事情,不過就在她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
兩道璨璨的劍光突然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化作了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嬌小少女。
“原來是你們幾位,我們又見面了……”
看清楚這非法集會現場的所有人,並且從其中發現了好些個熟悉的身影之後,年輕男子頓時就松了一口氣,率先拱手行禮,語氣溫和的說道。
“怎麽是你們幾個……”嬌小少女卻是相當不滿,嘟起了嘴巴,又是失望又是惱怒的說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裡彈琴……我和懷朔師兄還以為是鬧鬼了呢。”
咦?這兩個人真的還沒有離開,還在陳州這裡停留?
聽上去好像是剛剛琴姬的彈琴,讓他們誤會了什麽,以為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出現了,趕過來想要處理?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韓菱紗心念急轉,明白了個大概,只是她在心中又驚又喜的同時,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笑嘻嘻的說道:“原來是你們兩位啊,我們可真是有緣呢……”
雲天河和柳夢璃兩人之前就已經見過,現在自然沒有什麽好驚訝的。
倒是邊上的琴姬愣了一下,但是緊接著就苦笑歎息,已經沒有什麽想法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向往世間高人俠士,大概也會執著於劍仙之術,難以取舍吧?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放棄了這些東西,打定主意要用余生來隻做一件事情了。
而遠山和尚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識的低聲念了一聲佛號,嚴格來說,他似乎還是第一次正式的近距離接觸到這個世界的高級修行體系?
之前在巢湖驚鴻一瞥的那位不算,那根本就是仙佛神煞之能,一根長發就有移山卸嶺、倒卷江河之能,即使是按照他的判斷,也早就脫離了修行界的大眾生態,很難代表什麽……
況且當時也的確不算是怎麽接觸,感覺就是大能路過,順手而為救了一眾人等,沒有太多參考價值。
“好了好了,師兄,既然這裡不是在鬧鬼,我們就別和他們浪費時間了……”
璿璣惱火的跺了跺腳,她看上去並不想和這群人這麽有緣,所以轉過頭去,語氣急切的向著懷朔說道——
“要不趁著現在夜色正好,我們先去歐陽府那邊查探一下,只要我們能夠找到證據,小師姐就不能夠說我們什麽了……”
“這個……”
懷朔禁不住的微微皺起眉頭,顯得有些遲疑,這樣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冒失了一些?不過歐陽府的那些人的確是行屍走肉,這個是可以確信的。
而且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也很難確定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麽,背後醞釀著怎麽樣的陰謀,畢竟如果不深入敵方腹地去進行調查,敵人可不會傻乎乎的把線索送到自己面前來。
“請問一下,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嗎?需不需要我們幫忙?”紅衣少女心思靈動,忙不迭地開口問道,試圖抓住機會。
難怪這兩人到了現在都還停留在陳州,原來是發現了什麽可疑的事情,在專門調查嗎?不過不管怎麽樣,這正是一個套近乎的大好機會。
“你們能夠幫上什麽忙,這種事情可是很危險的,那個地方有人在抽人魂魄,修煉鬼道之術……”璿璣皺起鼻子,輕哼一聲,不過沒有什麽惡意,就是嬌慣的小女孩心性。
“抽人魂魄?修煉鬼道之術?”韓菱紗微微變色,怎麽這幾天都是遇到這些陰邪之事?她下意識的聯想到了風水生變的淮南王陵,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聯系。
“若真是如此,那我們卻不能置之度外了……”
柳夢璃也輕聲說道,她眸光流轉,顯得若有所思。
“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前不久才在陳州城外發現了一處地方,有人專門破壞了那裡的風水,使得大批惡鬼都跑了出來,不知道其中可否是有什麽聯系?”
“咦?”璿璣先是一呆,緊接著下意識的與懷朔對視一眼。
他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聯系,到底是一個巧合或者是別的什麽,但是在這個時候聽說了這條消息,自然都感性的覺得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件事。
——或許真的有人在陳州這裡祭煉生魂,試圖行傷天害理之事。
“歐陽府?”
遠山大和尚適時開口,刻意放慢語調,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有威嚴,給人一種穩重可靠的感覺,“你們說的莫不是陳州歐陽家?”
不過的確很有效——
“這位大師,我們其實也不太確定,畢竟我們不是陳州本土人士,只知道那歐陽府就在弦歌台對面,正好可以隔湖相望,是非常大的一座宅邸……”
對於這個身上似乎毫無靈力,但是卻總覺得很像是高人的大和尚,懷朔不敢怠慢,行禮說道。
“那就是歐陽家了……陳州姓歐陽的絕對不少,但是歐陽家只有一個,比起家大業大的秦家都還要猶有過之,可以說是在當地首屈一指的了……”
遠山大和尚慢悠悠的說道,表情稍稍有些古怪。
“就貧僧所知,歐陽家在九年前出現了一場變故,當時的家主一夜之間暴斃而亡,據說屍體上爬滿了毒蟲,而歐陽家的千金也因此神魂離體了好些天,後來才突然恢復……”
再之後就是一些有些離奇的發展——
在老夫人受不住打擊,半年之後撒手人寰而去,很多人自然都盯上了只剩下一個少女的歐陽家,按照當時的局勢來說,歐陽家必然會被吞並,那位千金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嫁給某家公子。
然而那位千金小姐卻是輕松的掌握整頓了所有的家業,讓歐陽家絲毫沒有敗落,反而是蒸蒸日上……但是奇怪的就是,那位千金小姐在這期間卻閉門不出,直到現在已經九年了。
各種各樣各種版本的離奇說法,自然都是甚囂塵上,不斷出現。
有說歐陽小姐克死了父母,也有說歐陽小姐心狠手辣,就是她自己自導自演殺了滿門上下,這些年來大門不出,也能夠掌握所有家業,是使用了什麽邪法……
“……”
“……”
伴隨著大和尚的講解,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四周只有夏夜蟲鳴之聲。
貌似……真的很有嫌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