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露乃覺得自己似乎從沒有看透過路德這個人。
他對路德最大的印象還是明明有著不錯的天賦卻想著混吃等死,摸魚過日子。
如果一切都沒有意外的話,以路德的能力,集齊八個徽章,然後鈴蘭大會嶄露頭角,他就可以進入到自己的人生第二個階段,享受生活了。
路德曾和希羅娜說過他享受生活的具體構思。
往各個地區跑一圈,把自己喜歡的精靈直接全部收服回來,用賺到的錢買一塊巨大的牧場,一個不用太大,能夠棲身的屋子,把自己的精靈往裡面一塞,再收服幾隻咩利羊往牧場上一放,有蛋孵蛋,沒蛋就照料樹果。
聽著像是一個完美的養老計劃…反正希羅娜是這麽覺得的。
可惜,父母和烏合之眾的恩怨糾葛把路德過早地拉下了水,他的第一段計劃被粗暴地打斷了。
對付奇藍解開了心結,他本該可以了無牽掛地繼續前進,然而密阿雷的行程中,長期隱匿在烏合之眾裡不露面的萬年青罕見地出現了。
路德訴說和萬年青對峙過程很是輕描淡寫,但是所有人都卻聽到了路德壓抑在話語裡的不甘心和憤怒。
萬年青強大的從來都是他的大腦,他玩弄人心,利用各種手段達成目的。
然而睿智的萬年青被欺騙了,卡露乃覺得不可思議。
並非卡露乃看不起路德,而是以路德的表現來看,他的確不可能是萬年青的對手。
設身處地去想,路德和萬年青的對峙本質是一場互相在牌桌上堆籌碼的過程。
路德所有的底細都被萬年青摸透了,而路德對萬年青一無所知,萬年青可以繼續往牌桌上加注,路德卻一無所有。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怎麽翻盤?
可路德做到了。
卡露乃晚上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如果在那個場合下,是自己來和萬年青對峙,自己要如何破局?
路德的破局方法很難模仿,他生生利用自己那些不知出處又極盡詳實的恐怖知識鑿開了萬年青的心理防線,然後通過行為和心理的暗示讓萬年青相信路德和自己是差不多的一類人。
路德還笑著說,還好桌子上有那杯檸檬水,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找替代品了。
最後,路德最重要的演技把這些東西全部都連貫起來,構建出一張讓萬年青感到滲人的大網,嚇退了他。
路德此前從未有過演戲經驗,他在一場不能出任何差錯的劇本裡超乎想象地完美發揮,卡露乃甚至能在腦海裡構築起萬年青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
然而這些還不夠,他只是讓萬年青起了懼意,回過味的萬年青勢必還會對路德出手。
路德,這個推一下動一下,沒人推就散漫悠然度日的家夥終於被逼急了。
人的改變往往源於外物的推動,萬年青的逼迫最終讓他明白了自己已經退無可退,要麽解決萬年青,要麽自己被解決。
夾竹桃和卡露乃說了那天晚上出現的插曲。
在卸掉紫雲英手臂時候,她突然有點難受,頭暈眼花地靠在一旁休息。
路德默默地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工具,因為疼痛半醒過來的紫雲英,很快因為劇痛直接昏迷了過去。
路德手起刀落,血飛濺到路德身上,路德依舊冷漠地拿起一旁燒紅的鐵片,使勁按在斷臂處。
那晚上卡露乃見到路德時,身上的血有很多並不是他自己的。
夾竹桃說這些話時候,三個冠軍陷在沙發裡,面面相覷,雙手冰涼,不約而同覺得口乾舌燥。
卡露乃記得有人和自己打趣說過,一個越是顯得強勢的人,其內心就一定有一個非常溫柔的小人。
為了保護那份溫柔,他不得不構築起一塊看起來,摸上去都非常堅固的防線。
說這話的人算是在調戲卡露乃,卡露乃當時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麽特別的…現在卻下意識想到了路德。
阿渡認為路德每次打人都是一次巨大的情緒釋放。
打敏隆是因為遇見了被拋棄的精靈以及與夢妖魔感同身受,因此壓抑的情緒在敏隆丟出那個不該丟的精靈球後到達了臨界點。
玻西也是同理,有幫卡露乃打抱不平的成分在,但是更多的可能是被奇藍背叛和目擊奇藍死亡後的鬱氣無法釋放。
希羅娜覺得路德在這期間表現很正常,對精靈很有愛,照顧精靈也挺認真,除開那些在她看來很笨蛋的培養方法之外,絕對是一個合格的訓練師,以及一個正常的人。
“因為他知道這些東西會讓身邊的人感到不快,所以他自己憋著。因為他疼愛他的精靈,所以他努力地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你就沒注意到當天討論紫雲英時候他直接趕走了麻衣,處理紫雲英分明動用精靈會更快,然而他禁止夾竹桃以及自己的精靈出來。”
這是阿渡的原話,以阿渡的看法來說,路德就像一塊不斷吸走周圍負面能量的人型炸彈。
路德惟妙惟肖地扮演,讓卡露乃也在疑惑路德是否真的只是在“演戲”。
喝著茶的卡露乃端著杯子,思緒亂飛。
大廳的門被綁著繃帶的路德推開了,還能活動的左手上拋著一個很是熟悉的掛飾,看得出路德心情非常不錯。
“看來,你的計劃成功了。”
烏合之眾果然如路德所預料的,把掛飾送了回來。
路德之前說過,自己丟出的利益交換一定會讓萬年青再次與他合作。
能夠悄無聲息地拖住兩個冠軍,這筆買賣的誘惑太大了。
削人棍只能讓烏合之眾感到恐怖,他們只會暫時放下針對自己,但是只要有好的機會,依舊會撲上來撕碎自己。
路德現階段還沒有單獨面對這群人的資本,所以這個利益交換就顯得非常的合適。
虛張聲勢之後再給一個甜棗,即便萬年青心中不忿,為了大局著想,他也會忍下來,畢竟這才符合烏合之眾的風格。
連消帶打,路德在拿到這個掛飾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波危機算是過去了。
“萬年青又冒險和你見面了?”
“那倒沒有,來了個小嘍囉,撞了我一下,把掛飾塞到我口袋裡轉身就想抓住大嘴雀逃跑。我就喊了一句,‘再跑,下場和紫雲英一樣’,他立刻從大嘴雀上跳下來,那場景,真的太有趣了。”
這個反應正是路德想要的,殺人誅心的效果有了。
“你讓他帶話給萬年青了?”
“帶了,我告訴他,下不為例。另外,這次的掛飾裡不僅沒有監聽裝置,連定位裝置都沒有了。”
路德讓夾竹桃檢查過後,也是明白過來,這就是萬年青的妥協,也是萬年青認輸的信物。
卡露乃放下了茶杯,輕聲問道:“要走了嗎?”
路德沉默了一會,點頭:“我要趕回神奧,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要趕緊成長起來,我討厭這種無力感,討厭被人放到架子上烤的時候自己只能靠演技和賭命來換取一線生機。”
“我要和我的精靈們…一起變強,直到有一天我親手解決掉萬年青和烏合之眾。”
卡露乃看到了路德眼神裡的堅定,和那天夜跑時候散漫的他決然不同。
卡露乃微笑著抿了一口茶:“果然成長什麽,都是被逼出來的。這下你可以和別人說,你是卡露乃認可的朋友了。”
“原來之前不是啊…”
“我向來隻喜歡有追求,有理想的人,那時候你身上總是一股暮氣,讓我以為是個七老八十的家夥還魂了。”
“你用你那些奇怪的知識和一條人命從萬年青手裡搶回了自己的命運,那就跑起來吧。”卡露乃站了起來,把手按在路德肩膀,“跑得比萬年青還要快,成長的速度超過他的想象,在他們認為用利益把你捆綁住的安全時間裡…成為讓別人不敢小覷的人物。那時候,你就可以像阿渡一樣,堂堂正正進出我的別墅,不需要走後門避嫌了。”
“記者們會為了你的名字單獨開辟一個新的版面,訓練師們會為了想要你培育精靈的經驗千裡迢迢拜訪你,你解決事情可以不再靠自己出手…”
“順便,烏合之眾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希望下一次我們並肩作戰時候,你不要只是讓我欣賞天賦的那個路德,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出色訓練師。”
路德感激地微微欠身,和卡露乃又討論了一會培育精靈的方式和經驗後,離開了大廳。
路德剛離開,阿渡和希羅娜就從一扇門後鑽了出來。
“不愧是著名演員,這個話說的,我感動了,你呢?”
阿渡點頭:“不愧是你。”
沙奈朵端來兩杯飲料,給阿渡和希羅娜滿上。
“他這段時間太難了,萬年青在逼迫他,為了未來,他也在逼自己。一步踏錯,滿盤皆輸的緊張感很容易讓他腦子裡的弦壞掉,我只是給他降個壓。壓力可以激發一時的潛力,人總是要被多鼓勵的。”
希羅娜玩著頭髮,問:“我明天要和他們一起回神奧了,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卡露乃表示自己要交代的已經和路德說了,阿渡卻欲言又止。
“怎麽了阿渡,你這樣可不像你啊,你不是一隻心直口快嗎?”
阿渡歎了口氣:“那我就單刀直入了,希羅娜,你在神奧注意點路德。”
卡露乃扭頭看向阿渡,希羅娜楞了一下,她們聽得出,這個“注意”,並非是指路德的安全問題。
“你在擔心什麽?”卡露乃問。
“他的扮演…卡露乃你是演員,你應該知道,一個合格的演員進入狀態後,會把自己和角色融合到一起。”
卡露乃嘴巴微張,她知道阿渡的擔憂是什麽了。
一個演員飾演一個角色時候,入戲之後就會有自己即是戲中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哪怕導演喊停,也會在一段時間內存在演員的身體裡。
路德扮演的是一個癲狂,偏執,血腥的惡魔,他進入狀態後毫無疑問就是與這個角色融為一體。
不是那種精湛的演技又如何能讓萬年青中了路德的圈套。
但是雖說人生如戲,但是在現實生活中真正扮演這樣的角色,很容易讓路德逐漸和內心中那個角色形成共鳴。
路德這是在獻祭理性啊。
“他,一向做得很好,我能看得出,他在通過和精靈的相處化解掉那些戾氣。”
卡露乃說話的時候也有些猶豫。
沉默了好一會,希羅娜站起來,語氣很堅定。
“我可不信這家夥會那麽脆弱,要是這麽脆弱,他早就被萬年青在月環商業擊垮心理防線了。”
阿渡揉了揉眉角,長歎一聲:“也罷,就讓我們相信他吧。他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一個在絕境可以爆發出驚人力量的人,現在,他該證明自己是一個強大的訓練師,一個有強大自製力的人了”
“去證明自己吧,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