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警告過時松,而且是用“生不如死”這個詞。
盡管希娜不太清楚賢者遺澤到底能起到何種效果,但是有一件事卻是超克之力的擁有者記錄下來的。
賢者遺澤的力量用盡之後,承載這份力量的容器往往會四分五裂。
超克之力擁有者,波導之力的擁有者都能通過觸碰,看到一些殘破的畫面。
希娜的先祖看到的是,拿起武器襲擊野生精靈的一位領主,手臂被強大的力量掰斷,神智渙散。
製造賢者遺澤的大賢很了解自己的部族,更加了解人類。
作為調解人類與精靈的中間人,他見過太多的事情。
留下賢者遺澤本意是為了幫助自己人度過危機,然而強力的庇護往往會讓這群人滋生過大的野心。
偏偏,與野生精靈相處,需要的是真心,而非野心。
因此,賢者在臨終前選擇站在了精靈一方。
他很清楚自己的饋贈在漫長的時光中被遺忘掉本來作用的可能性很大,成為某些人手中的武器可能性更大。
因此他要做的就是,親自折斷他們伸向精靈那一側的惡。
唯有這樣,才能讓被冒犯的精靈感受到尊重,並讓他們明白,這樣的人在人類中只是少數。
為此,賢者為精靈準備了能夠撫平怒火的歌謠。
那些已經埋葬在時間廢墟當中的人與精靈和睦共處,一起和聲歌唱的畫面,足以讓每一個精靈內心變得祥和。
撫平被激怒的精靈,接下來就是表達對精靈的尊重了。
賢者遺澤究竟能發揮出什麽樣的力量,取決於使用者本身向他傳達的情感。
時松不明白這一點,他以為賢者遺澤是他的登天梯,實則…卻是他訓練師生涯的終點。
對精靈的惡念傳達賢者遺澤的那一瞬間,迎接時松的便是他最想看從艾姆利多身上看到的情緒,憤怒。
來自遠古時代賢者的憤怒。
到現在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時松因為疼痛滿臉通紅,眼珠子布滿血絲,眼睛死死地瞪著路德。
他的緊咬牙關,緩緩張開嘴,怒氣衝冠地質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為了得到艾姆利多,你打算對我下手嗎!”
時松直到此刻還不明白,那個只有他能看得見,被淺綠色光輝包裹,看不見面容,且一直漂浮在自己不遠處空中的長發青年,正是那位賢者意志的延續。
路德什麽都沒有做,他受到的懲罰,都是賢者留下的詛咒。
出於自衛,抵禦來自精靈傷害時,它是賢者遺澤。
出於惡意,試圖用它傷害精靈時,它就是賢者的詛咒。
“還不明白嗎,你認為賢者遺澤是武器,那它就是武器,不過只會傷害到你,卻不會傷害到精靈。”
“時松,抬起頭,看看你的精靈們。”
時松剛才一直在和自己完全不聽使喚,已經被折斷的手做著鬥爭,大腦快缺氧的他沒精力觀察四周。
此時聽路德的話,他抬起頭掃了一眼四周,而後,他面露驚恐之色。
時松能從外海的無法地帶混下來,察言觀色能力不差,對精靈的情緒與心理把握更是絕妙。
隻一眼,他就察覺到,自己的精靈在疏離自己。
每一隻精靈的臉上都浮現出茫然,猶豫,嫌惡,不耐煩的表情。
剛收服的那些精靈甚至對著他釋放出了敵意。
哪怕是自己的王牌音波龍也是神情複雜,他分明就離自己很近,可是卻不靠過來,幫助自己做點什麽。
“那位賢者幫你撫平了艾姆利多的憤怒,同時也將自己的善意傳達給了所有的精靈。
”“比起你,他的話語更讓精靈們感到溫暖,你覺得精靈們會不會開始反思與你在一起是否是個錯誤?”
如果說賢者遺澤失效,時松還能接受。
現在的情況卻是,賢者遺澤十分有效,而且強大的力量不僅扭轉了精靈對於自己權威的服從心,還令他們質疑起了自己的訓練師。
剛才願意以傷換傷,擋住刺龍王進攻的毒刺水母眼神冰冷,察覺到時松在暗示自己做點什麽,他竟然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短暫的失神倒是讓時松理解了自己當前的處境。
比起失敗,時松他更無法接受自己眾叛親離的事實。
一個訓練師能被自己所有的精靈懷疑,拒絕接受他的一切命令,這是恥辱,是比死還難受的事情!
又羞又惱的時松對著賢者意志所處的方向地大吼。
“你算什麽賢者,竟然站在精靈一方幫助他們製裁人類?”
“你到底是人類的賢者,還是精靈的賢者!”
“哈哈哈,像你這樣的-->>
人,恐怕為了精靈,連自己的後代都願意丟棄吧?”
希嘉娜大踏步上前,對著被賢者的力量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的時松的臉,抬手就是一擊勾拳。
這個場景倒是讓路德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候欺負小朋友的情況。
也是很衝動,也是二話不說動拳頭。
不過這次路德覺得希嘉娜動拳頭沒錯,有些人天生是沒道理和他講的,他總能說服自己,總能把錯丟在別人身上。
咒罵著賢者的時松身子忽然一抽,噗通一下,臉朝地,倒了下去。
路德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原本也想上手的,希嘉娜被打這仇他都沒報呢,沒想到賢者先讓他閉嘴了。
對著失去意識的時松下手他可沒興趣,況且…
艾姆利多清醒之後,視線一直很飄,似乎是在跟隨著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轉。
“你能感覺得到嗎?”
賢者遺澤留下的力量既然是賢者意志的延續,必然也就包含著他本人的情感,能被艾姆利多感知到很正常。
艾姆利多對著路德點了點頭。
達克萊伊,沙奈朵不具備這樣的力量,他們似乎也能看到,具達克萊伊說,只要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都能看到賢者的身影。
“強大的精神力啊…”路德苦笑,“我實在沒有那種東西。”
“能告訴我他在哪嗎,好歹是我們的前輩,我想表達下敬意。”
“想看嗎?”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路德和希嘉娜的腦海中響起。
意識到這是艾姆利多在與自己對話,路德驚疑道:“我們,能看到?”
艾姆利多也不磨蹭,微弱的紅光從她身體中綻放而出。
當這些光芒在暴雨中閃耀,無形之物也終於顯露出了輪廓。
正如達克萊伊所描述的,這是一個看不見面容全貌,被綠色光輝包裹著的長發青年。
賢者遺澤的力量正在消散,腿部的輪廓已經消失,只剩下了點點綠光。
路德和希嘉娜恭敬地向這位沒有留下名字的賢者鞠了一躬。
賢德之人總是讓人欽佩,光是聆聽他的事跡便會感到自慚形穢。
人類的歷史中,正是有著一個又一個的賢者,才會使得人類與神獸,與精靈的關系愈發緊密,逐漸變成如今共存狀態。
賢者的意志飄了下來,路德和希嘉娜都想要看清他的樣子,然而意志終究只是意志,無法完美的複原賢者生前的樣貌,因此路德只看到了一片霧氣。
但是,在路德和希嘉娜都看到了他上揚的嘴角。
像是在為希嘉娜與路德阻止時松的舉動感到欣慰。
像是在為千年後的後輩心中的善與愛而感到自豪。
就這麽凝視了路德與希嘉娜好幾秒,賢者的意志轉過了身,望著無盡的雨幕。
被艾姆利多映照出來的綠光越來越微弱,賢者的意志就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呆呆地望著遠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路德和希嘉娜沒有打擾, 站在雨中,陪伴著遲早會消散的賢者。
似乎有些惆悵的賢者意志猛然回頭,對著路德與希嘉娜緩緩地舉起一隻手,還來不及等他表達出什麽,凝聚起他身體輪廓的綠光就驟然消散。
就像是無數螢火蟲四散而逃,綠色的光點組成的身軀支離破碎。
路德,希嘉娜,已經在場的所有精靈甚至來不及與他好好道個別,他就徹底消散在了天地間。
也是同一時間,承載著賢者遺澤的灰色石球出現了道道裂紋,“哢”地一下,碎了。
承載著一個賢者對後輩的呵護,對精靈的喜愛,對未來的美好幻想的賢者遺澤,又少了一個。
而這也許,是最後一個。
繼承了賢者意志的他,在最後一刻,想要看到的是什麽呢?
也許就是這被突如其來的暴雨遮蔽掉,這片土地千年後的美景吧。
可惜,突如其來的暴雨讓他只能看到暴躁的雨點。
萬幸,暴雨讓他只能看到雨點。
阿爾宙斯的蘇醒讓這片土地的美麗變得晦暗,如果雨幕消失,賢者的意志只會看到荒敗之色。
而這對於一個熱愛這片大地上一切生命的人來說,未免也太殘酷了一些。
路德用被雨水打得已經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賢者遺澤的石球捧起,用一個袋子密封好。
這是一位偉大的先賢所留下的寶物,路德會把它當回棲島,保管好,讓棲島未來的訓練師聆聽它的故事。
時間已經埋葬,模糊了太多先賢的故事,他們的偉大也因為時間的衝洗而褪色。
可是這一次,路德不會讓他再度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