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曉樂愣了愣，臉色瞬間變得烏青，握住手機的手不由得多用了份力。

　　“媽你先別急，這是怎麽一回事?”師曉樂壓低嗓子問道。

　　“曉緋在放學回來的路上被車撞了......”趙晗語氣十分低落地說道。

　　師曉樂的臉上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驚慌失措，“嚴不嚴重?肇事的王八蛋抓到沒有?”

　　“肇事的司機逃逸了，”電話那頭趙晗沉著聲音說道，“曉緋現在醫院搶救......”

　　“媽的，這狗娘養的！我操他血馬！”師曉樂憤憤地說道，因為突如其來的暴躁使得牙花子也溢出了血。

　　曉緋是師曉樂在家中的妹妹，雖說如此，師曉樂也僅僅比她大了一個月而已，與對學習擦不出半點火星的師曉樂截然不同，師曉緋自幼頭腦好使，上學時師曉樂九門功課的成績加起來甚至沒有她一半功課得分高。

　　期末排考場時，師曉緋總能不負眾望地將年級第二擠到她的屁股後面，這對於一直在倒數幾個考場打哈哈的師曉樂是何等的羨慕。

　　在他們中學大部分女生還在談論權志龍郭敬明時，師曉緋已經可以將大學才能學到的量子力學理論倒背如流。最讓師曉樂感歎上天不公的是，這妮子長得也挺有幾分姿色，幾乎是當時校園中所有男生的偶像。

　　有段時間，師曉樂一度感到很自卑，同行之間全靠襯托，兄妹之間亦如此，在媽媽趙晗眼裡，師曉緋才是這個家的未來之星，至於師曉樂，就當充話費贈的，不要白不要。

　　對於能打職業這件事，師曉樂打心裡是感謝師曉緋的，那時母親趙晗是千萬個不同意，只有師曉緋一直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他，還會經常性地去找母親談心，幫師曉樂說了不少好話。

　　最後，趙晗終於肯放師曉樂去為他那不成文的夢想一博，而師曉緋則仍舊不動聲色地在背後注視著他。

　　所以說，師曉緋是他最珍視的妹妹。

　　一直都是。

　　電話那頭依稀能夠聽到趙晗掩飾後的抽泣聲。

　　“媽也不知道該怎辦，你爸又不在了，現在唯一能說話的親人就只有你了......”隔著屏幕師曉樂也能夠聽出趙晗情緒裡的悲愴。

　　“媽，我這不還在嘛！會沒事的，老爸會在天國保佑我們一家的，倘若小緋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拿家裡的擀麵杖揍他，叫他不好好保佑曉緋，嫌累的話，我還可以替你扛搓衣板......”師曉樂裝作樂觀地說道，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下來。

　　“少說胡話，那邊光你老爸一個人就夠了！曉緋跟你，一個都不能少！”趙晗略微振作了一下。

　　“是是是，沒準老爸在那邊已經過上了他所崇尚的種馬生活也說不定。”師曉樂擦擦濕潤的眼角，緩了緩，問道，“曉緋情況怎樣?有沒有生命危險?”

　　師曉緋小時候體弱多病所以經常住醫院，現在身體稍微好轉了一些，卻遭此災難，師曉樂很擔心她這次能不能堅強地挺過來。

　　“醫生出來了，我先掛電話，待會給你打過去。”

　　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聲音，通訊也在這裡斷掉了。

　　......

　　師曉樂帶著幾分倦容重新回到座位上，他的對立面，黑鴉對於他會回來一事並不吃驚。

　　師曉樂猛地抬頭，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臉色上多了一分凶狠。

　　如果剛剛不是照顧趙晗的情緒，他甚至會丟下手機提起黑鴉的衣領去問。

　　這事發生得太邪乎，黑鴉說完噩耗便隨著一通電話接踵而至，讓師曉樂很難不把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跟神秘的黑鴉聯系到一起。

　　面對黑鴉，他不必再忍耐，因為二者之間早就撕破了臉皮。

　　當下，師曉樂也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把話說清楚，你剛剛問手機是什麽意思?”

　　“總得留個聯系方式，方便這期間你回心轉意。”黑鴉回答道，同時表現出無比關心的神情，“電話那邊發生什麽了?我看你的情緒不太好。”

　　師曉樂冷哼了一句，“發生了什麽也輪不到你管，而且我仍會讓你失望，假賽的事情......”

　　“我猜是你家那邊出了些問題。”黑鴉抬手打斷了他。

　　“說了不用你管！”師曉樂吼道，卻將臉上慌張的神色一覽無余地暴露給了黑鴉。

　　黑鴉很淡定，給自己倒了杯白水。

　　“我再猜一下，你現在應該很需要錢。”黑鴉說道。

　　一陣恍惚，師曉樂的眉頭擰起了一個疙瘩，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黑鴉沒再說什麽，也不必在說什麽，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先前的話如鋼針一般刺戳著師曉樂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聽趙晗的語氣，師曉緋的情況應該非常不容樂觀，性命能不能保得住是一回事，性命保住後後續的治療費用又是另一回事。

　　師曉樂的家庭境況並不富裕，老爸去世前還可以通過不停地往返歐洲跑業務賺錢養家，去世後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只剩下了在福利院工作的趙晗，要同時養育兩個孩子，師曉緋高額的學費，師曉樂在上海這邊的補貼，還要維持整個家的生活，近些年來家裡的積蓄也所剩不多了。

　　就在自己即將打進LPL，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回報這個家的時候，偏偏發生了這種事情！

　　明明只差一步！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了起來，沒等後半句唱出師曉樂迅速按下了接聽鍵，“媽，醫生那邊怎麽說的?”

　　“性命保住了，”趙晗與師曉樂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又說，“只是......”

　　“只是什麽?”

　　“曉緋的腿傷得很嚴重，我剛才問過主任了，他說一定要動手術，否則......”趙晗抽泣了一聲，“這輩子都不能走路了！”

　　師曉樂倒吸一口涼氣，“那要多少錢?”

　　“還在等院方通知，但手術難度很高，需要去請國內的大醫生來動刀，至少得幾十萬塊，算上後續的康復治療，花費的錢應該更多......”

　　“沒辦法，我現在就挨家挨戶去借，你爸在國內積累的人脈應該還在，我再努力一下，差不多可以湊齊......”趙晗說道。

　　“媽，別騙自己了，爸死後跟那幫客戶都多少年沒來往了，就算他們還念及舊情，曉緋的手術也不能再拖了，當務之急是在短時間內湊齊這幾十萬！”師曉樂說道。

　　兩邊一陣沉默。

　　冷靜過後，師曉樂好像被痛醒了，眼睛中透著一分沉靜。

　　老爸走後，他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盡管師曉緋從哪點看都要比自己完美，但他仍是她的兄長，依舊可以讓她依靠，而且在危機面前，媽媽的樣子已經夠憔悴了，他不能再慌亂下去。

　　“放心，媽，不就是幾十萬嘛，您兒子在上海打職業可是賺了大錢的，稍等一下，我這就給你轉過去！我們要找就找國內最好的醫生給曉緋做手術！”

　　電話那頭的趙晗有點不敢相信，“臭小子，你去搶銀行啦?”

　　“搶什麽銀行，在電競圈裡，我就是台人形自走小金庫，早跟你說了電競這行業能賺大錢，你還不信！”

　　“可這錢有點太大了！”

　　“誒，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光您兒子現在的身價，至少500萬起步！”

　　“成名了也別光顧著驕傲，能有現在的高度，得好好感謝一下高老板，你們啥時候回青島，我請你們全隊上下吃頓飯。”

　　“快了快了，你就等著吧！錢我一會給你，先不說了，我這邊還有比賽要打！”

　　師曉樂用連篇的謊話結束了這次的談話。

　　......

　　“把合同再給我看看吧......”師曉樂說著指了指黑鴉桌前的合同。

　　高嶽忍不住插了句嘴，“你想明白了?我就說嘛，年輕人年輕氣盛，轉念一想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師曉樂撇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閉嘴。”

　　沒有多大的架勢，可高嶽就是被師曉樂嚇住了，沒有再說話。

　　師曉樂翻了翻這份合同，A4紙單面打印，少說也得有個五十來頁，能簽字的地方卻不多，許多條款也不是根據法律的基礎上確立，更像是雙方就某件事情達成的一種共識。

　　“只要簽了就能立刻拿錢?”師曉樂抬頭看著黑鴉，眼神很恐怖，卻將那股狠勁無一不壓製在體內。

　　黑鴉不為所動，點點頭，“只要簽字，這五十萬就是你的了。”

　　“不怕我拿錢跑了?”師曉樂勾勾嘴，“我猜這合同裡面的一部分內容並不能見光吧?”

　　黑鴉對他微微笑了笑，“你說的對，這是場隻存在於黑暗世界的交易，法律保障能做得很少，但是，假如你違約，我們也會用黑暗世界的手段來處理，比如說，你的家人。”

　　“真卑鄙！”

　　“卑鄙是相對的，只要你遵守合約行事，我們並不會為難你，相反，我們還會優待你，幫你實現目標。”黑鴉說道，向他遞去一支價值不菲的金絲鋼筆。

　　師曉樂眼皮子不眨地接過筆，伴隨著硬質紙張被沙沙刮動的聲響，師曉樂以及冥王星這兩個遊戲外遊戲中的名字都簽署到了上面。

　　“給！”

　　師曉樂沒站起來，直接將合同拋給黑鴉。

　　接過合同的黑鴉倒笑得一團和氣，主動起身向他伸出了手，“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冥王星！”

　　雙方簽約完成，黑鴉很將信用地將五十萬人民幣匯到了師曉樂的銀行卡上，另外的錢則要取決於師曉樂在決賽中的表現。

　　隨後黑鴉便離開了。

　　此後，師曉樂再也沒有見過他，國字臉的神秘男人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師曉樂至今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電競圈內的人，又或者，他與電競圈有沒有關聯都是件有待商榷的事情。

　　那時候他怎樣都沒想到，原來真正的噩夢在幾天后會悄然而至，直到決賽結束的一刻，師曉樂才意識到自己上了黑鴉的當。

　　比賽結束後，官方調查人員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帶走了師曉樂以及在場的DM所有成員，最終判定師曉樂惡性假賽，將他逐出了職業圈。

　　師曉樂不知道這件事是否也是黑鴉一手策劃的，但因為禁賽的規定，此後四年不得再接觸從事任何電競賽事，他與黑鴉所簽的合同，後半段的內容也就因此而作廢。

　　然而，當年的事確實改變了他們一家的命運，師曉緋的手術因為進行及時，病情也慢慢得獲得了康復，但對師曉樂本人來說，原本蒸蒸日上的職業路徹底崩塌了。

　　對他打擊最大的是，從那時開始，師曉緋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對他的話變少了，兄妹二人的關系也變得冷淡了許多，有時師曉緋甚至都不願意理會他，更多情況下，師曉樂在家裡扮演著一個自言自語的空氣人。

　　其實他是很想弄清楚師曉緋的心路歷程的，但回家那段時間，面對一個傷痕累累，一路蹣跚重新走過的她，師曉樂又不知該怎樣開口才好。

　　直至有一天，師曉樂發現師曉緋自己一個人躲在臥室裡哭，無奈之下，師曉樂闖了進去，梨花帶雨的師曉緋竟向他提出了今後不許再碰電競的請求，為了不再傷害她，一番考慮後師曉樂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這才使得兄妹關系近些年稍有好轉。

　　時間回到2019年，屏幕中望著艾克身上耀眼的光，師曉樂對妹妹的情愫開始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