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碰見這等糟心事,任鴻的脾氣哪能忍下?
剛才那倆道士送去玄都觀,但這落魄秀才正好犯到任鴻手上。
任鴻變化的長青子儀表堂堂,讓人一見頓生好感。
站出來後,他對馬車拱手:“夫人一片善心,卻不知此乃大惡之舉!”
馬車內,那婦人緩緩道:“這後生求仁得仁,我順了他的心思,了平這件事,不知何來的惡事?”
主母到底見多識廣,瞧這秀才的衣冠模樣,便猜出幾分大概。又聽老捕快耳語幾句,心中有譜。
但自家不願惹事,索性便隨了他的心意,給他家人一些錢財補償。
到底是一條人命,權當積德。
“你救他一人,旁人見了,得知如此作法可弄錢,不知多少活不下去的人逮著官車撞,屆時其他人家的女眷被驚擾了,萬一有幾位身懷六甲的夫人因此出事,那可都是夫人的罪過。”
“您覺得,她們得知是您害得這種風氣大行於世,會不會遷怒於你?”
馬車內,婦人神情一怔,露出沉思之色。不說旁人,自家小妹前些日子送信,她又懷上一胎。萬一有人去衝撞她的馬車,害母子出事,那可怎麽辦?
“這位先生說得是。”馬車內,少女連忙按住母親的手:“母親,我們行事堂堂正正,本是這家夥突然撞來害我們,為什麽還要我們賠錢?”
“就憑他弱他有理嗎!”
任鴻頷首道:“這位姑娘言之有理。此例不能開,若開了這個例子,則天下亂矣。”
主母心中不忍:“但此人已死。我聽捕頭說,他家中只有一老一少,若不補償,家眷到底無辜。”
“既然如此,夫人何不把他家女眷接入府中。”
“先生說笑了。”
接入府中?那才是笑話吧?
是當做丫鬟對待?那旁人還不更加非議自己這一家子迫害百姓?
當做客人?可他們跟自己著實沒有關系。何必在府裡頭養兩個閑人?
而且,他們家還要擔心這是不是政敵設局,故意往他們家安插探子。
縱然不是政敵陰謀,萬一那女眷跟自家老爺少爺有點什麽,自家臉上更難看。
在主母太太看來,反正自家不差那點錢,索性破財免災算了。
任鴻哈哈大笑:“的確是笑話,這等事情,權當沒發生最好。”
他伸手一指,青光裹住青年,他臉上的血水悉數消失,翻卷的血肉也重新愈合。
暗中,任鴻在袖子裡轉動白玉如意。
如意上有北鬥七星、南鬥六星道印。所謂“北鬥主死,南鬥主生”,任鴻隻輕輕將如意旋轉,南北星光隨之一動,地上的秀才立時復活。
“混帳,還不醒來!”任鴻一聲大喝,用青木法化作驚雷把這人震醒。
孫秀才睜開眼,悠悠看向四周。
發覺周邊人群正看著自己議論紛紛,不由大驚。
“這……這是怎麽回事?”孫秀才張望四周,看到不少人用敬畏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的青年。
旁邊,老捕快好心道:“你擅闖官道,被這位先生……不,被這位仙長救下,還不趕緊拜謝。”
“救下?我沒死?”秀才呆呆看著四周。
旁觀眾人看到這一幕,哪裡不知道他的打算,紛紛議論起來。
“真是奇怪,他被仙長救了,怎麽臉上不見喜色?”
“看上去,還有幾分不滿?”
“這家夥不會是故意坑人,
打算找這戶人家麻煩吧?” “他跟這戶人家有仇?這馬車似乎是張大人家?他家不是回鄉丁憂,目前不在朝中為官?”
“我看不像有仇,倒是為了求財。”
孫秀才這時反應過來,爬起來準備對任鴻道謝。但他剛起來,忽然腳一軟,又再度往地下倒。
任鴻冷笑:“這位兄台,你要是裝作被車馬撞傷,妄圖跟這位夫人討取醫藥費……還是歇了這個心思。我剛才出手,別說你身上的傷,就連你體內那點沉屙暗疾都一並治愈。別打算用這個坑人!”
他瞧不上眼前的秀才,轉身對馬車裡的女眷道:“夫人,此事已了,你——”
還沒說完,孫秀才突然撲過來,抓住任鴻的衣角,含淚道:“請上仙救救我家老母!”
任鴻強忍著把這家夥一腳踹出去的衝動:“你家老母有病,可去尋醫師治病。”
“小生家中無錢,那醫館裡頭都是捧高踩低、目瞎手拙的庸醫,根本不願為我家母親治病。”孫秀才哀求道:“望請上仙一片仁心,大發慈悲。”
我不救你家老母,就是不仁不慈嘍?
老捕快在旁聽孫秀才言語,心中不滿:得了吧,人家那幾個醫館對你家夠可以了。給你家老太太診治,除卻藥費以外的診斷費根本沒收錢。甚至藥錢都是成本價,根本不賺錢。但你家連藥錢都出不起,總不能讓人家醫館給你白白熬藥吧?
任鴻面無表情,冷淡道:“我方才掐指演算,你母是老人病,又偶感風寒。只是耽擱久了,才漸漸病重。去醫館抓幾服藥,再安養著度過這個春天即可。”
“你若是沒錢,可去那些酒樓商鋪給人打工。你認識幾個字,興許有人要。縱然無人雇傭,那些米行、糧行總也需要人出蠻力。”
青年不禁道:“小生有功名在,豈能乾這等粗活?”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不樂意了。
“粗活?是啊,我們這些下等人比不得你這秀才老爺。更不會自家沒錢就去撞人家的車駕。”
“你連舉人都沒考上,也好意思瞧不起我們?”
“當搬運工怎麽了?至少我們孔武有力,還有一把子力氣耍耍。就憑你,縱然是去米行糧行,東家都未必肯要!”
人群中,正巧有兩個剛剛為東家搬運米糧回城的工人。剛才他倆瞧孫秀才被馬車撞死,還有些可憐他,站在一旁仗義執言,要求馬車裡面的女眷賠錢。
但瞧他這番作態,恨不得自己二人剛才就沒站出來過。
“那就去賣字畫。”任鴻面帶厭惡:“你要弄錢,何不尋正當手法?幾十歲的人,難道這點法子都沒有?”
青年一臉為難,吃吃道:“這……這豈非有辱斯文?”
“斯文重要,還是你家老母性命重要?”任鴻嗤笑道:“你這麽大的人,上有老下有小,難不成抱著一個‘秀才’名頭,就一輩子等著旁人伺候你?”
秀才而已,又不是舉人進士,這幾十歲的大齡秀才可不少見。
任鴻拂袖一掃,將孫秀才掃退,然後對馬車內的女眷說:“夫人,人已無恙。不知按照本朝規矩,衝撞官車該如何懲處?”
那婦人沉吟:“百姓擅入官道,初犯者需往衙門受教三日。十二歲以下者,問責雙親……”
官道和普通百姓的過道中間,還隔著一條驛道。縱然需要臨時借道,也只需借用驛道稍作停留。擅入官道,按照本朝規矩要問責。
但無意冒犯,偶然所為,頂多在衙門說教幾個時辰,或者掏點錢也就過去。
可有意冒犯,主動進入官道,並且惹出事,那意義就不同了。
這一舉動,被視作對朝廷的蔑視。
“衝撞官車,妨礙官道行走。依本朝律,打二十板。且根據被衝撞者身份以及情況嚴重與否進行加罰。”
“我是朝廷三品誥命夫人,按律該再加二十板。加上此人……”
婦人沒有說下去,按照孫秀才故意訛人的行徑,至少六十板逃不過去。
正如任鴻所言,哪怕為了以儆效尤。說不得衙門都要生生打死他,以此震懾世人。
但自家不過出來上香,為老爺祈福,給剛過三年的老太爺進行撫靈,怎麽就好生生惹出一條人命了?
孫秀才雖然志大才疏,但關於本朝律例還是清楚的。以自己的行徑,被衙門活活打死都不意外。
他面色蒼白,惶恐跪下來謝罪:“夫人饒命。小生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這等行徑。念在我家老母重病垂危的份上,還請夫人開恩啊!”
“……”馬車內,美婦人一臉猶疑,遲遲不決。
坐在她身邊的小姑娘一臉惱色,但想到一條人命,也有些遲疑。
可這時,任鴻對孫秀才大喝:“你衝撞官眷碰瓷,既然都舍得把性命搭進去,想來也不會怕那區區一點刑罰。放心,你家老母不用擔心。你跟著老捕快去衙門認罪,你老母治病的錢,我掏了。”
路邊那倆扛米大漢一聽,拍手叫好:“窮秀才,剛才你都肯舍命訛錢。如今這位上仙主動幫你家老母掏錢,你還有什麽後顧之憂?”
“是啊,反正你自己都不愛惜這條命。不如把這條命還給仙長算了!”
眾人在一旁起哄,羞得秀才滿臉通紅。
乾脆利落被馬車撞死,和被衙門活生生六十大板打死,那能一樣嗎?
而且被衙門扔出來,到時候自己顏面落盡,別說再考科舉,恐怕在東繞城居住都成問題。
馬車內的那位姑娘聞言,插口道:“何須仙長出錢?這秀才若肯領罰,他家老母親的病錢,本姑娘出!”
剛才出錢憋屈,但現在出錢能看這孫秀才被打幾十板,她心中順暢,願意出這一筆錢!
最後,還是老捕快瞧不過去。到底念著這秀才上有老,下有小。上前將他扯起來:“你隨我回衙門,請大人處置。放心,六十大板未必要人命。 ”
衙門自有手段,這板子的輕重力道全由他們掌控。
然後,老捕快看向馬車:“夫人,我帶他回去領罰。至於……”
“我派人跟你一起去,稍後你再帶我家管事去他家,給他老母治病。想來被衙門懲罰後,他無力走動,沒辦法為自家老母走動。”
婦人這一說,老捕快目光一動,明白婦人的意思,拱手稱是。
說完,夫人命人隨捕快和孫秀才離開。
事情了結,孫秀才受罰,其母和其女並未受到牽連,而被牽扯進來的這位官家母女也沒遭殃。
任鴻自覺這件事辦的還可以。
望著地上那攤血水,他暗中以玄武幻靈弄來清水,將道路擦拭。
“如今方知修行好處。如果我不修行,怕不是還在小縣城打滾。說不得幾年後,我也要淪落這般田地。”
以自己的家境,恐怕不是訛人,而是被訛的那方。那時候,只有凡人手段的自己如何傍身?
面對群眾悠悠之口,恐怕只能賠錢了事。
人世紅塵,脫不開一個錢字,脫不開一個利字。
想到這,任鴻心中升起明悟,道心隱約隨之升華。
“仙長,仙長!”
突然,一位紅衣少女從馬車跳下來,直接過來找任鴻。
任鴻懶得繼續糾纏,施展青龍幻靈,化作清風從原地消失不見。
少女氣得在背後跺腳:“怎麽這就走了?我還想著能學幾手仙術呢!”
馬車上,母親派人來請,少女隻好回到馬車隨母親前往郊外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