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生遞來幾片鎮定劑,我和著眼淚吞下。
“都想起來了?”
我沉重地點點頭。
“原來你的親生父親一直對你實施xing侵……那麽很有可能你的病症不是被迫害妄想症,而是PTSD。”
“也就是創傷後應激,再加上目睹弟弟被殺這種嚴重的精神刺激,抑鬱和失憶皆由此而來。”
“是養父。”我淡漠地更正道。
張醫生愕然。
“不管怎樣,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父親才是真正的凶手,這段視頻可以作為指正他的證據交給警方嗎?”我問道。
“恐怕行不通,警方需要的是真憑實據,心理學上的依據只能作為輔助,而不能直接定罪。”張醫生聳聳肩膀。
我的眼神黯淡下去。
“遠走高飛吧,不要再回到那裡,斷絕和養父母的一切往來,那裡簡直是地獄。你還這樣年輕,人生還有太多的可能……被侵犯,被玷汙都不是你的錯,你仍是純淨的。”張醫生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膀。
“張醫生,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無論如何,不要放棄我。謝謝!”
“相信我。”他篤定地望向我,那眼神有千鈞之力。
告別張醫生,我並沒有依照對他的承諾離開養父母家。
我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回到了那座人間煉獄。
我按照他們的要求按時吃藥和作息,甚至忽然傻笑,胡言亂語,故意自殘,不惜用刀片割傷自己。
就是為了讓他們相信,我的精神危機已經無可救藥,病入膏荒,隨時有可能在致幻劑的作用下,終結自己的生命。
不管我的行為多麽癲狂,我的頭腦都清醒地知道,為了死去的弟弟,為了那些揮之不去,貫徹一生的夢魔,所有的罪惡終將血債血償!
在某個養父精疲力竭到達高潮的午夜,我在他的身下,用藏在枕頭底下的匕首狠狠刺穿他的脊背,精準地將刀插入心臟。
他甚至來不及哀嚎,便一命嗚呼。
我慢慢抽出刀柄,一刀,兩刀,直到他的身體血肉模糊,再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我吞下事先準備好的藍色藥片,光著身子衝到午夜的大街上,衝進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
渾身是血地站在目瞪口呆的店員面前,聲嘶力竭地放聲歌唱。
差不多過了兩分鍾,嚇傻了的店員才想起報警。
警察脫下警服為我披上,並且強行注射了兩支鎮定劑。
“小舟,姐姐這就來找……”失去意識之前,我喃喃地說。
……
養父的屍體,第二天才被傭人發現,而我目光呆滯的照片,也作為昨晚那場鬧劇的配圖,出現在次日的晨報上。
而那張被我刻意放進床頭抽屜裡的,留有養父的紙巾也被細心的警方發現。
以很好的證明,昨晚那樣令人發指的暴行,並不是第一次發生。
警方調出了我的案底,馬上為我安排精神鑒定,同時第一時間聯系了我的主治醫生張鶴軒。
張醫生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今天要發生的事,我心一沉,他知道了。
索性賭一把,我神經質而茫然地望向他,表情到位,和任何一個精神病患者無異。
果然,他很默契地配合著我的表演,並從藥房的朋友那裡,找到了養母私自購買致幻劑的有力證據。
而我體內殘存的LSD成分,
足以因蓄意謀殺罪把母親送進監獄。 我謀殺弟弟的案件,以及爸爸媽媽都是我的養父母的隱情,也被披露出來。
那段我被催眠的視頻雖然不能當作呈堂證供,可是作為權威精神科醫師的病例,仍然具備極高的說服力。
一個瘋女孩誤殺了多次強bao自己的父親。
呵呵,一則多麽具有話題性的社會新聞。
媒體記者和社會各界的女權主義人士紛紛為此奔走相告。
一時間,全國的紙媒和各大網站,都在轉載這樣一個頗具獵奇色彩的爆炸性新聞,輿論將事件推向高潮。
一個可憐的養女,長期被養父性侵。
血氣方剛而又少不經事的弟弟,不堪忍受這樣畸形的關系,要保護姐姐,殺了父親,卻反被父親殺害。
作為唯一的目擊者,女孩在這場凶殺案中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加上長期精神壓抑,得了精神病,表現為妄想和失憶。
養父為逃避法律責任,趁機將罪行轉嫁到養女身上。
養女被迫接受為期三年的精神治療,出院以後,仍然無法逃脫養父的魔爪和養母的蓄意謀殺,終於在致幻劑的作用下,砍死了她那喪心病狂的養父……
這世間,從來不缺少盲目從眾的熱心腸,卻少有去偽存真的冷頭腦,所以民意是如此容易被媒體操控。
一時間很多民眾為此義憤填膺,評論轉發、捐款、無償提供法律援助。
甚至還有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企業家,專門為我聘請了一位戰無不勝的金牌律師。
一個月後,法院公開審理,養母以故意傷害和間接致死他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由於我有長期精神病史,同時被養母脅迫服用了過量的致幻劑,按照《刑法》規定,精神病人在發病期間,個人的行為不受控制,為非刑事能力責任人,享有免責權,當庭無罪釋放。
但要接受一定時間的精神治療。
走出法庭那天,是一個明媚的上午,我第一次徹底地站在光明之中。
張醫生跟在我的身後,他從來沒有問起過殺害養父那晚,我是否真的全無意識。
而我,也默契地沒做任何解釋,那場蓄意謀殺成了我們共同守護的秘密。
我們緊緊擁抱,彼此勉勵,像槍林彈雨中幸存的戰友。
這場戰役,如果沒有他,我只能破釜沉舟,落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是他的鼎力相助,才讓我得以全身而退。
這份恩情,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報答。
……
一年以後,我離開精神病院,考取了B師大的心理谘詢師專業,那是心理專業全國最頂尖的高校。
碩士畢業後,我如願成為張醫生的同行。
從業多年,受理過上百起性侵後心理重建的CASE,為許多有過同樣遭遇的少男少女,提供有償或無償的心理援助。
也許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甬道,可是只要有命活下去,總會出離,有生命力,然後迎來光明。
在引領他們走出黑暗的旅程中,我也不知不覺療愈了自己。
尼采說過:“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我便是那與惡龍對峙過太久的屠龍者,每當我面向陽光,仍會露出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因為,有一件事,也許張醫生並不知情。
那天,我被催眠之後,確實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弟弟方舟發現父親正在強暴我,於是拿著一把刀衝進來揚言要殺了父親。
父親嚇得呆住了,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梅姨臨走時對我說過的話:“早晚殺了這個畜生!”
是的,我要殺了他!
可是弟弟還小,他是我最想守護的親人!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絕不能讓他把自己的人生也賠進去!
於是我拚命衝向弟弟,奪過他手中的匕首,發瘋般地向養父刺去。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就在刀尖正要刺入養父胸口的那一刻,弟弟竟然擋在了他的前面!
那一刀,不偏不倚直插入了弟弟的胸腔!
弟弟倒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幾周以前, 他發現了父親對我所做的事,一邊是疼愛自己的姐姐,一邊是血濃於水的父親,這令他進退維谷,痛苦萬分。
他拿刀是為了給父親一個教訓,讓他再也不敢來傷害我。
可是弟弟沒想真的殺掉他,因為他畢竟是我們的親人。
“姐姐,希望你能原諒爸爸,爸爸犯下的錯誤,就讓我來償還……”這是弟弟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這個傻孩子,純淨善良無私到令人心疼的傻孩子。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天旋地轉,我發瘋般地大叫起來,精神失常了。
那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徹骨的心痛!
我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親人!
潛意識裡強烈的自責和逃避,令我將幾年來所有不堪回首的經歷,通通遺忘。
那天,張醫生的催眠將我壓抑的記憶喚醒,讓我親眼看到水面下的冰山,是如此地觸目驚心。
可是,張醫生的協助是我的復仇計劃裡至關重要的一步。
為了得到張醫生道義上的認同,醒來後的我並未睜開眼睛,而是假裝自己尚在催眠中,說出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事實證明,這很奏效。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這世上,總有一些罪惡不曾被懲罰。
總有一些隕落無法被救贖。
總有一些真相被情緒所掩埋。
總有一些正義需要靠詭計來伸張。
我有一個願望,希望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孩子會因成人的私欲而受傷。
我曾是一個妄想症患者,希望這並不是我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