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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36章 老羌提壺迎 以博夫人笑
  襄武、獂道夾渭水相望。

  襄武縣在渭水的南岸,位靠西北;獂道在渭水的北岸,位置靠東南。兩縣的縣城相距,只有不到四十裡。換言之,渡過渭水,輕騎行不過半日,就能到達另一個縣的縣城。

  是以,秦廣宗在南安作戰的情況,蒲獾孫隨時都能得到匯報。

  秦廣宗已取中陶、兵圍獂道這件事,蒲獾孫於進至襄武縣境的這天下午獲悉知了。

  姚桃、屠公等俱在他的中軍,等待他圍攻襄武的命令,因也一起聽聞了秦廣宗此報。

  屠公喜道:“未料南安隴兵這等怯戰,秦刺史居然已圍獂道!明公,這樣的話,非但武都、陰平的隴軍援兵,已被冉僧奴等部阻隔在外,南安郡的隴軍援兵,我軍也不必考慮了,而據此前偵知,隴西郡內的隴兵,頂多三千余步騎,我軍現有萬余,且彼主將被刺身死,我軍挾破洛、鄴之勢,末將建議,不如現在明公就催促部曲馳行,我軍也急圍襄武吧!”

  冀縣到獂道、襄武的路程相差不大,此時,秦廣宗部已經進圍獂道縣城了,但蒲獾孫部才剛進入襄武縣界,離襄武縣城還有二三十裡地,因此,屠公有“催部馳行,急圍襄武”一語。

  那卻是說了,既然冀縣到獂道、襄武的路程相近,則為何秦廣宗已圍獂道縣城,蒲獾孫部離襄武縣城卻還有三十裡地?原因很簡單。蒲獾孫與秦廣宗的心態不同,秦廣宗作為一個氐人政權中,如今“待罪”的唐人官吏,將功折罪心切,蒲獾孫卻是無有什麽急切的立功念頭,且他此前鎮天水時,數次吃過隴兵的虧,故這一路的行軍,他速度不快,稱得上穩扎穩打。

  蒲獾孫望了望日頭,見那日頭偏西,估算時辰,將要入暮了,就想也不想的拒絕了屠公的提議,說道:“快傍晚了,便是催促三軍疾馳,今天必也是趕不到襄武縣城。唐艾雖死,偽隴西太守麴章,久戍隴州的東南邊地,亦定西之戰將也,不宜小看。反正獂道已然被圍,冉僧奴部亦已到至臨洮,扼守住了險隘,隴西郡現已是南北無援,我軍早一日到其城下,晚一日到其城下,都無差別,我軍便還是徐徐行進,今晚於途中築營,休憩一夜,明日再圍襄武吧。”

  他在軍中一言九鼎,屠公等將便領令應諾。

  一片歡欣鼓舞的氣氛中,蒲獾孫部又行十余裡,就擇地築營,當晚兵士飽餐一頓,安睡一夜,次日早上,步卒在前,騎兵在中,輜重在後,拔營啟程,繼續向西北邊的襄武縣城進發。

  襄武縣內的百姓,到這個時候,大多知道了秦軍的入侵。秦軍沿路所見,經過的村落,十室九空,冷冷清清,鄉民們不知避去了哪裡,想來不外乎遠處的山中。亦有少數的老羌,於道邊伏拜相候,攜著濁酒,牽著羸羊,儼然一副提壺引漿,歡迎王師的架勢。

  蒲獾孫召拜迎的老羌幾人到中軍,問道:“汝等見我大軍入境,緣何不逃?”

  老羌中一人,略讀過些書,答道:“小民等本大秦百姓,自隴西為唐兒陷後,小民等如處水火,無日不渴望王師回來。今王師殺回,小民等歡喜來來不及,又何來逃躲之理?”奉上手中提的黃陶酒壺,說道,“此酒是小民自釀,雖然濁劣,然俱是小民一片喜迎王師的真心。”

  蒲獾孫當然不會喝他的酒,點了點頭,示意親兵把那酒壺接下,問道:“唐艾遇刺身亡此事,你可有聽說?”

  “小民聽說了。”

  “那這事兒是真的了?”

  “回將軍的話,假不了!唐艾被刺那天,小民的一個親戚正好販柴於襄武城中,小民聽那親戚說,滿城都戒嚴了!城外營中的唐兵,少說調進城內了近千,一條街、一條街,一個裡、一個裡的,挨個搜索,抓了好些個氐人、羌人,還有幾個西域胡也被抓了。小民等初時尚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後來聽說到了,原來是唐艾在那天,被個姓趙的,刺殺在了看新婦的堂上!”

  那老羌口才不錯,把那日的情形講述得繪聲繪色,末了,又補充說道,“唐艾也是新婚不久的,他前些時剛娶過妻,小民聽說,便在他遇刺的當日,其新妻換上男裝,親自帶了一隊兵士,也參加到了搜索城內中,據聞她還親手抓了兩個姓趙那刺客的嫌疑同黨。”

  蒲獾孫不再多問,吩咐親兵取了些銀錢,賞給這幾個老羌,打發他們去了。

  屠公說道:“明公為何問他這些?莫非,對唐艾被刺此事,明公尚有懷疑?”

  “我總覺得,唐艾被刺的時間有點巧合。”

  “是麽?”

  “不過這事兒看來確實不假,應是我多心了。”

  “……,明公,再行十余裡,即到襄武縣城,到城外後,是先築營,還是先攻一陣?”

  “我軍兵多,先分兵三千,攻上一仗,瞧瞧襄武守卒的士氣到底如何,其後再做總攻的計議。”

  屠公應道:“諾。”問道,“這先攻之任,明公打算令與何將?”

  蒲獾孫笑道:“用不上你!”呼姚桃近前,說道,“建威,此先攻之任,就交給你了。”

  蒲獾孫說到“先分兵三千,攻上一仗”的時候,姚桃就知道,這任務必是屬他,便恭謹應道:“諾!”就暫辭蒲獾孫,回到本部,做先攻的部署、預備。

  其帳下悍將,曾射殺定西騎將彭利念的左部帥伏子安嘟嘟囔囔,不滿地發牢騷,說道:“回回都是硬骨頭咱們啃,好肉不給咱們吃。”

  姚桃沉下臉,怒道:“亂七八糟的瞎說什麽?不許胡言亂語!”

  姚桃其實也不滿。

  但隨著秦軍在河北的無往不勝,亦是隨著他的文佐臂助之一薛白被蒲茂要走,另任做太原郡丞,同時,更是隨著這次來天水,途徑鹹陽時,朝中有重臣上書蒲茂,建議把跟著姚家從江左來到關中,目前尚處在姚家掌控下的近萬戶百姓,登記造冊,編為國家齊民這件事的風聞入耳,他的內心中,現在是越來越不安,危機感越來越強,故是有怨不敢言,非但不敢言,並且他還暗下決定,今回先攻襄武,他一定要傾盡全力,以讓蒲獾孫看到,他對大秦的忠誠。

  ——蒲茂曾經自信地與孟朗說,只要他治政公正清明,只要國富兵強,那就無須憂慮趙宴荔、姚桃這類的降將反叛,於今觀之,他的這個自信,放到姚桃身上,卻是半點無錯。

  中午前,蒲獾孫部抵至襄武城下。

  遵蒲獾孫的軍令,主力休整,民夫等築營,姚桃領本部至護城河外,陳列陣型,準備攻城。

  姚桃馳馬布陣的本部兵卒前,打眼眺視襄武的城防。

  遙見城頭刁鬥森嚴,林立的各色軍旗中,兩杆高大的將旗最為引人矚目。

  一面上寫著“奮武將軍、隴西太守麴”;一面上寫著“假節、督秦州等地軍事、建威將軍、秦州刺史唐”。這兩面旗幟,分別是麴章和唐艾的將旗。

  姚桃心道:“唐艾不是死了麽?卻怎麽還有他的將旗在城上?”很快猜到了緣故,想道,“是了,這定是為了安撫軍心、民心,也是為了哄騙我軍。”看到三層高的城樓台上,十余軍將、文佐簇擁著一人,他想道,“此人肯定就是麴章了。”

  便在這時,兩人順著樓梯登上了台中。

  姚桃瞧見,原先台上的十幾人,包括被他猜是麴章的那人,居然對新來的兩人都客氣禮敬,不僅頓時奇怪,又想道:“怪哉,唐艾既死,襄武縣中,麴章最大,他對此來人這般禮敬,這人是誰?”恨距離太遠,看不清城樓台上的近況,看不到那新上台之人的相貌。

  ……

  襄武城樓。

  姚桃猜得挺對,身處簇擁下的那人,正是麴章。

  簇擁麴章左右的十余軍將、文佐紛紛朝新到的兩人行禮,準確點說,是朝新到兩人中的一人行禮,麴章亦拱手迎接此人,他說道:“明公為何來了?”

  這被眾人迎接的新到登台此人,年約三旬,頭裹白幘,身穿大氅,手捉羽扇,足踩木屐,行路風流儀態,站定若玉樹臨風,可不就是秦廣宗口中,已經遇刺身亡的唐艾?

  唐艾大口地吸了兩口高台上的新鮮空氣, 說道:“多少天沒出門了?快憋壞我了!”

  “可是明公,你不是說你暫不好露面麽?”

  唐艾持扇,點了點城下秦軍,笑道:“秦廣宗部昨至獂道城下,蒲獾孫部今至我襄武城下,我計已成,此二虜插翅難飛矣,我自是不需再遮掩行蹤,大可拋頭露面,讓我暢快一下了!”

  從於其側,跟他上台的那人說道:“麴將軍大概不知,這幾天,著實是讓賤妾夫君悶壞了。”

  語聲輕柔,原來這人雖著丈夫衣裝,卻是個女子,觀其眉眼,便是杞通。

  唐艾聞言,向杞通一揖。

  杞通訝然,慌忙躲開,說道:“夫君這是作甚?”

  “好在閨房有賢妻,使我得渡此數日,不然,我恐怕早就氣悶得如那籠中之雀了!”

  這話語帶調笑,麴章等人知唐艾素來不羈,聽到他的這話,充耳不聞,隻當沒有聽見,雖然如此,杞通亦臉頰頓紅,她薄嗔說道:“夫君!”

  “夫人休怒!”唐艾哈哈一笑,劍眉入鬢,目若朗星,扇指城外,說道,“古有烽火戲諸侯,夫人,今我彈指滅氐虜,以博夫人笑,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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