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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76章 列陣盧水東 慕容騎如風
先以一部步卒渡水,到了對岸,列陣戒備。

 余下的步騎兵馬,沿著搭起的浮橋,絡繹過河。

 濡水、玄水、盧水三條河中,濡水最寬大;盧水最短,也最窄,較易渡過。全軍順利地渡過河面,到達了盧水東岸。這個時候,已近上午辰時,太陽的光芒明亮起來,驅散了濃霧。

 濃霧一散,視野頓時開闊。

 騎於馬上,於河邊朝北遠觀,隱隱可見起伏的山巒,那是橫貫了上谷、燕國、北平三郡北部的燕山山脈。燕山山脈起自上谷,西南與太行山隔關谷相望,東至北平郡東界,綿亙數百裡。

 向南眺看,盧水奔流不息,河的兩岸盡是草原、牧場,水草豐美,然因慕容武台率部犯境的緣故,附近草場上的牧民或者投奔慕容武台去了,或者已經趕著畜群逃往遠處,故此現下望之,唯余半人高的草海隨風起伏,而不見人蹤。

 盧水南去於數十裡,匯入玄水,在盧水、玄水交匯的地方,於兩水之中,有一座城,名叫肥如。此城屬遼西郡,緊鄰北平郡東段地域的南界。這座城背水面山,本是一座重鎮,但因為慕容炎從薊縣向昌黎、遼東遁逃,路經此城的時候,放了把火,把這城燒了,並把城內外的胡、唐百姓大多強迫裹挾到了昌黎、遼東,所以就眼下為止,此城等若廢棄,並無秦軍駐扎。

 當然,以苟雄現下的這個歌位置,他是看不到盧水、玄水交匯之地,也是看不到肥如這個已經成了廢墟的城池的,更看不到那片廢墟周圍殘留著的已乾涸成黑色的斑斑血跡,和已被風沙掩埋的斷肢殘臂、屍體頭顱,——這些都是慕容氏強製當地住民遷徙時留下的殺戮痕跡。

 收回北、南眺望的視線,苟雄投目往前。

 前邊,是開闊的原野,大霧過後,上午陽光的照耀下,可以把之一覽無遺。

 此片原野,近河處多草場,離河遠處,田地、草場俱有;北邊頗遠是大片的叢生灌木,灌木的附近是些丘陵,躍入眼中,灌木簇綠,丘陵上覆蓋草木,亦綠油油,景色甚佳。

 苟雄帳下數得著字號的猛將,這會兒都在他的身邊,環列侍立。

 視線在這些氐羌勇士的臉上掃過,苟雄挑出了兩人,令道:“苟壯、黑驢,引甲騎五百,輕騎千五百人,去,埋伏到那片灌木、丘陵中。”

 一個黃臉、一個黑臉,兩個壯碩的軍將應諾,領下虎符,即還至正在河邊列陣的軍中,從騎兵裡頭帶出了五百甲騎、一千輕騎,馳向北邊遠處的那片灌木、丘陵地帶。

 苟雄又挑出兩人,令道:“啖提獻、石大眼,你兩個各率你二人本部騎,護衛我主陣的兩翼。”

 被點到名字的兩將接令,亦還軍中,各引本部騎分至主陣兩側。

 “苟安。”

 這回被點到名字的,是諸軍將中相貌最為雄壯的一個軍將,他大聲應道:“末將在!”

 “你守在我的將旗下!”

 名叫苟安的此將聞言愕然,說道:“守在阿兄的將旗下?”

 ——此將是苟雄的一個從弟。

 苟雄沒有理他,轉視余下的七八個軍將,說道:“你們分守主陣各段!”

 眾軍將齊聲應諾。

 苟安沒有得到苟雄的回答,心中不安,追問說道:“阿兄,我守在阿兄的將旗下,那阿兄呢?”

 “老子親自在陣前應敵!”

 苟安大驚,說道:“阿兄,這怎麽成?你是一軍主將……”

 “就因我是一軍主將,老子才要親臨前線,鼓舞士氣!早上渡河時,接到的那道軍報你也知道,倍斤部現已快到濡水西岸,我雖在濡水留駐了兵馬,可濡水很長,倍斤狡詐,他若聲東擊西,偷渡過之,濡水到這裡,一百多裡地而已,則至多兩天他就能出現我軍身後!咱們必須要把慕容武台一戰擊潰,不能與他久戰纏鬥,否則,等倍斤兵到,這仗咱們就要輸了!”

 苟安說道:“阿兄,你親臨前線,太危險了!”

 “過往歷戰,那一仗,老子是躲在後頭了?打鄴縣時,老子披重甲,親自攀城!而下這點小陣仗,慕容武台,老子攻鄴的手下敗將罷了,算的甚麽?你不要多說了,守在我的將旗下,務要保證戰鬥不停,我的將旗半步不移!”苟雄斬釘截鐵地說道。

 苟安沒有辦法,隻好應諾,他回頭望了眼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的盧水,猶豫了下,又說道:“阿兄,一定要在盧水岸邊打這一仗麽?畢竟慕容武台的兵力不比我軍少,萬一對戰時出現點差池,後頭是河,我軍可是連撤退的路都沒有了啊!”

 “這叫‘背水而陣’!置之死地而後生,懂不懂?”

 “我在‘教武堂’時,曾聽唐兒腐儒講過這話。”

 教武堂,是蒲茂在攻魏之前,設立過的一個專面向軍中諸將的學校,聘請曉達陰陽、精通孫吳兵法的士人給召集到校的中高級將校們授課。——只不過,後來因氐羌諸將反對的聲音太大,這個名為教華人兵法,其實是帶著唐化氐羌將校性質的軍校沒辦太久就停課告終了。

 苟雄說道:“那教武堂的老師固是沒用的書生不錯,但這話不錯。背水列陣,乃才能促使兵士拚死進戰!後有河水,老子在前親自殺虜,只要你們不畏縮怯戰,這仗咱們就贏定了!”

 苟安等將大聲應道:“敢不從大人進戰殺虜!”

 偵查慕容武台部位置、情形的斥候鞭馬回來,到苟雄近前,下馬急稟:“白虜離我軍不到十裡地了!他們應是已知我軍在此布陣,停下了前進,也開始布陣,料至多午後,就會攻我!”

 苟雄令道:“命警戒部隊提高警惕,令各部加緊列陣!候陣列成,就地休整。”

 到底不放心,等軍將們各趕去陣中之後,苟雄親帶了數百精騎,出到陣前,加入到了掩護主力列陣的部隊中。

 ……

 去掉灌木叢、丘陵地帶埋伏的兩千騎,再去掉兩翼的各兩千騎及布置在主陣後頭的千余預備隊,苟雄的主陣由大約一萬五千兵士組成,其中多是步卒。整個的主陣東西長達數裡。數裡的陣型,並非是一貫縱之的,又分成了幾個小陣;每數千兵組成一個小陣,小陣與小陣間有通道為隔。主陣的後方離盧水兩三多裡遠。苟雄的將旗豎立在主陣正中靠前的地方。

 直到陣型列成,未見慕容武台部來攻。

 只有過一支人數不是很多的慕容鮮卑輕騎,遠遠地馳來,眺看了一番,然後便就返回了。

 這支慕容輕騎,必定是慕容武台或者慕容軍中的某個高級將領過來觀察秦陣的,肯定是因為見苟雄戒備森嚴,無有可趁之機,故此只看了看,沒有緊接著派兵來打。

 ……

 秦軍兵士陣型列好,原地坐下,吃了些隨身帶的胡餅、奶酪;驍悍能戰的營頭,額外得到了分下的乾肉,吃完飯,休整了一個多時辰。

 未時末,正是陽光最熾熱的時候,先是斥候們如飛地衝回,繼而東邊天空驚竄起了一群群的鳥雀,散滿了半個初秋的藍天,隨之,似乎感覺到地面傳來了微微的震動。

 不必再等軍官們的命令,秦陣士兵也知,慕容鮮卑的兵士開始進攻了。

 百余個甲士簇擁一人,經過小陣間的通道,從後頭上到前邊,停在了主陣中間最前。

 陣列成之後,臨陣之前,按照軍法,是禁止兵士交談的,違令者斬,但在那人到了陣前後,卻一層層得到上頭命令的各小陣中的諸級軍吏,主動大聲喊起:“將軍親至前陣殺虜!”

 秦軍萬余戰士的士氣,登時拔高了一大截。

 飛鳥散盡,東邊的地平線上,點點黑影出現。

 地面不是似乎,所有的秦軍將士都已經是確切地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

 黑影迅速接近,從一點點,變成一團團,變成一片片,好像只是過了片刻功夫,成千上萬的奔馬浪潮,伴隨著蔽野的塵土,就鋪滿了萬余秦軍將士的眼簾;同時,此起彼伏的號角聲、尖銳的鳴頰聲,就如同狼嚎鷹唳,漫天傳來,到處都是,填滿了萬余將士的耳朵。

 命令傳下,坐地的秦軍將士站起身來。

 前排的盾牌手、長槊手,在伍長、什長、隊率等基層軍官的指揮下,支盾架槊,做好迎戰準備;後邊的刀斧手,戰鬥經驗豐富的活動手腳,戰鬥經驗少的緊張不已,緊緊盯著前列同袍的後背;最後邊的弓弩手,或者提弓取箭,或者踩踏蹶張。

 鮮卑兵的箭矢率先射來。

 秦軍的弓弩手旋即還擊。

 雙方箭矢,如似大雨。

 這個時候,如果剛好身處在箭雨交集的下頭,仰頭望之的話,便似是烏雲密布。

 射入秦陣的敵箭,有的沒有發生任何聲響,掉落地上,有的則發出“噗噗”的悶響,發出這種響聲的,要麽是射到了盾牌上,要麽是射中了秦軍士兵的身體。

 中箭的秦軍士兵,被射死的不多,大多是受了傷,輕傷的強忍;傷重的倒地,呻吟呼痛。後排的戰士向前,頂替被射死或重傷的兵士的位置。

 ……

 鮮卑騎兵遠望之如似浪潮,衝到秦軍陣近處後,他們的攻勢也是如同浪潮。

 差不多萬余騎上下,分成了兩三個梯隊。

 冒著秦陣的箭雨,這幾個梯隊皆呈分散陣型,彌布秦陣前頭的原野上,前隊射箭衝鋒一陣,衝不動秦陣,丟下些屍體、落馬的騎士,隨後側向轉回,換下一個梯隊上,如此輪番再三。

 這是胡騎的常用戰法。

 苟雄相當了解。

 “這些都是白虜的輕騎,我陣型只要不亂,他們就不敢衝踏我陣的!頂住!”隨手折斷了兩支射到鎧甲上的箭矢,苟雄令道。

 苟雄所部兵士多是參加過洛陽、鄴縣等大戰的,自是不會被慕容武台部的輕騎給嚇到。如苟雄所料,來回衝了幾次,見秦陣不亂,那首先衝擊的幾個鮮卑輕騎梯隊相繼後撤,如同退潮之水,繼之散向兩邊,露出了結成攻擊陣型的慕容武台部的主力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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