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的祖父，曾在義王向朝廷獻上圖籍的前夕，力勸他脫離大乾，自立為國！

　　“義王本是一個閑雲野鶴般的人物，年輕時曾走遍大乾的名山大川，平生真正所愛的，並非稱孤道寡，而是祖國的如畫江山。

　　“他領軍起義，為的是將這片本就屬於華夏的故土重新放置回祖國的版圖，而非什麽王圖霸業，稱孤道寡。

　　“因為歸義軍的存在，義王不得不稱王。因為你祖父的存在，義王又真心不願意稱王。

　　“他恐懼的，是百年之後，他的子孫會因為那些大逆不道的野心，背叛自己的祖國，將歸義郡國重新拖入戰火與混亂的深淵。”

　　楚虎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眼前又浮現出姬義那張滿是憂色的滄桑面孔。

　　論才能，姬義或許真的遜色楚狂歌一籌。

　　但姬義真正令楚狂歌折服的，是他那顆為國為民、大公無私的赤子之心。

　　此刻的大堂之中，安靜得簡直落針可聞。

　　這些埋藏在歲月裡的陳年往事，很是刷新了在場許多人的三觀。

　　楚虎臣回過神來，繼續說道:

　　“你祖父作為義王唯一幸存的兒子，在歸義軍中多有擁眾，偏向於你祖父主張的歸義軍將士，甚至於五有其三。”

　　“野心即是野草，一旦滋生，便是火燒不盡，遇風則生的場面。義王心知，自己在時，尚可鎮壓一切;可一旦他不在，接任歸義郡王的你祖父，必定會再行分裂之舉。

　　“左右為難之下，義王最終還是接受了歸義郡王的冊封，並和我父定下了預防之策，那就是逐步架空終將接任歸義郡王的你祖父。”

　　姬遠突然間哈哈大笑，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一手並指連點楚虎臣，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楚虎臣啊楚虎臣，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無非是想殺了孤而已，何必編這些三歲孩童都誆不了的鬼話，好像你楚家這麽多年乾的事情有多麽正義一樣！”

　　“在場的其他人都是你的心腹，即便你想坐大乾的龍椅，他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更別說殺了孤這個有名無實的歸義郡王了！

　　“不需要弄什麽師出有名，想殺孤，那就直接動手吧！”

　　絕望之後即是瘋狂，姬遠神色猙獰，起身直向楚虎臣衝去！

　　王自歲連忙上前，攔在姬遠和楚虎臣的中間，迅速開口道:

　　“楚帥息怒，殿下他……咕！”

　　楚虎臣緩緩地收回直刀，看都沒看身首異處的王自歲一眼，盯著被鮮血澆了一身的姬遠，淡淡道:

　　“回去坐著。”

　　姬遠呆呆地抹了一把臉，直愣愣地盯著手上的殷紅，整個人已然陷入呆滯。

　　他是叫囂著讓楚虎臣殺了他，可是當王自歲尚帶余溫的鮮血真正噴在他身上的時候，姬遠的大腦依舊瞬間宕機。

　　李妄和秦燁將姬遠架回主座，隔了很久，姬遠才從方才的衝擊中走出來，縮在座位上渾身發抖。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楚虎臣殺人，遠比聽聞中的更加恐怖。

　　就仿佛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表面上無波無浪，暗底下卻藏著無盡的暴虐和凶險。

　　到了這個時候，本來不清楚事情原委的鎮戎軍校尉們也算是聽明白了。

　　西戎人突襲楚府，與姬遠脫不了乾系。

　　他們無比憤怒，卻也沒敢出聲發話。

　　如此狀態的楚虎臣，就連這些跟了他一輩子的鎮戎軍校尉都看得有些膽怯。

　　楚虎臣繼續講述，依舊是那股平平淡淡的語氣:

　　“定下計劃之後，義王一方面將郡國政務盡數交於我父，另一方面則大力扶持我麾下的鎮戎軍，於他駕崩之前，讓楚家成為了足以和歸義軍抗衡的獨立力量。”

　　“待你祖父繼位之後，我父縱橫捭闔，逐步打壓你祖父手中的歸義軍。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大事未成之際，他便因舊疾發作而撒手人寰。

　　“我的能力遠不如我父，只能蕭規曹隨，繼續他未竟的事業。

　　“直到有一天，歸義軍徹底廢了，我舉目四望，整個歸義郡國，上上下下竟全是楚家的人。

　　“我恐懼了，義王不想讓他的子孫生出野心，我卻為楚家子孫的野心開墾出一片最肥沃的良田。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出現，我與萌兒……”

　　說到這裡，楚虎臣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無盡的痛苦之色。

　　“萌兒資質上佳，我父在世之時，總說萌兒日後的成就必在我和他之上。為了不負義王與我父的遺願，我與萌兒徹底長談，最終萌兒放棄出仕，回到甘縣老宅，打算這輩子就安心當一個碌碌無為的富家翁。

　　“再後來，便是你父手中的事情了。”

　　幾名歲數稍長的歸義軍校尉彼此對視一眼， 心中皆是一突。

　　楚萌逝世之事，就發生在姬遠的父親，也就是前任郡王在位的時候。

　　聽老帥的意思，似乎另有隱情?

　　“你父自幼體弱多病，他與萌兒一起長大，素知萌兒才能。他知道自己沒機會扭轉局勢，所以便將希望放在了你的身上。你以為你的那些野心，是憑空生出來的嗎?”

　　“並非如此，那全是你父刻意引導的結果。

　　“我素知，你一向瞧不起你的父親和祖父，可實際上，他倆都比你強得多，狠得多，也能忍得多。

　　“你的祖父就不說了，跟著義王南征北戰，多少算得上半個梟雄。

　　“說說你的父親吧，即便萌兒不在官場，但是為了幫你鋪平後面的路，他依舊派人暗中毒殺了萌兒。

　　“你父的高明之處，就是在毒殺萌兒的時候，半點馬腳都沒留下。不僅如此，為了防止我破罐子破摔，他還隻殺萌兒，特意留下了尚是稚童的悔兒等人。

　　“你可知為何你見你父的次數那麽少嗎?因為自從他殺了萌兒之後，他身邊的人就全被我換了，他不能與你過多接觸，也不敢與你過多接觸。

　　“只可惜那個時候，他的計策已經成了。

　　“我畢竟年紀大了，能活到七十、八十，能活到九十、一百嗎?待我一死，楚家後繼無人，鎮戎軍群龍無首，便是你姬遠大展身手的時候。

　　“為了能讓你盡快走上前台，好在我死之前磨煉出足夠應付那時場面的能力，你父便終日沉迷酒色，即是享受，亦是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