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者雖然身著西戎服飾，卻長著一張漢人的臉孔，滿口流利的西涼官話，顯然是一名歸降於西戎的漢人。

　　簡單點說，就是一名漢奸。

　　大乾乃天朝上國，周邊異族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多少都能聽懂漢語。聞得漢奸之語，幾名領頭的戎人咧嘴狂笑，淫邪的目光不斷掃視著五名弱柳扶風的楚府女眷。

　　怒火賁起三萬裡，但以此身飼閻君！

　　暴怒和殺戮，瞬間充斥了楚虎臣的腦海，若非張客等人死命按住，此刻的楚虎臣早已飛身殺進西戎陣中！

　　“老帥，冷靜！冷靜啊！”

　　張客頂著瘋狂的肘擊湊到楚虎臣耳邊，忍著劇痛迅速低語了幾句，楚虎臣方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取弓箭。”

　　楚虎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

　　張客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示意一旁的親衛將弓箭拿過來。

　　楚虎臣仰頭望天，雙目一片血紅。

　　萌兒，為父失信了。

　　為父終究還是沒能護得她們周全。

　　眼見高牆之上遲遲沒有動靜，漢奸的臉色逐漸陰沉，目光中猛地閃過一道狠辣，獰笑道:

　　“大戎的勇士們，肆意享受你們捕獲的鮮嫩羔羊吧！”

　　漢奸往往比敵人更惡毒，背棄了自己的祖國之後，唯有全心全意地跪舔好新主子，才有可能繼續苟活下去。

　　領頭的幾名戎人狂笑，將要行動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卡斯孫。”

　　幾名戎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連忙與楚家女眷拉開距離，彷佛這些弱小無助的羔羊們突然間變成了最可怕的洪水猛獸。

　　一名身著西戎製式皮甲的青年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幾名手持巨櫓的高大戎人亦步亦趨，將青年緊緊地保護在身後。

　　原本趾高氣昂的漢奸見到青年出來，連忙哈著腰一路小跑，滿臉堆笑地湊了上去，還未來及開口，便被青年揮手叫停。

　　未去理會緊急刹車下訕訕然的漢奸，青年衝著城頭上的楚虎臣行了一個標準的漢禮，朗聲道:

　　“晚輩阿史那·昌善，見過神威虎將軍。”

　　西戎人崇拜強者，換言之實在是被打得嘴硬不起來了，神威虎將軍便是他們對楚虎臣的尊稱。

　　總不能直接按大乾的說法叫鎮戎中郎將吧?

　　長短是個國家，就算已經認慫了，多少還是要點臉的。

　　戎人青年的音調雖然生硬，但觀其舉止神態，竟頗有幾分漢人士子的風范。

　　阿史那?

　　西戎王族的人?

　　楚虎臣眉頭稍皺，自從那個叫萊曼還是萊蛋的西戎單於斃命於斷罪山後，西戎王族的人就基本上沒靠進過漢戎邊界，更別說像昌善這樣直接深入漢境了。

　　楚虎臣不吭聲，昌善倒也不惱，繼續道:

　　“事已至此，神威虎將軍若是願意歸降，裂土封王不在話下，更可總領大戎兵馬。除此之外……”

　　說到這裡，昌善撇了幾名女眷一眼，淡淡道:

　　“還能護得家眷周全。”

　　弓箭明明已經送到了手邊，楚虎臣卻遲遲沒有拿起來。

　　他竟然真的猶豫了。

　　漢奸用侮辱和死亡逼迫楚虎臣，昌善卻是在用希望和存活逼迫楚虎臣。

　　昌善不經意間抬頭看了眼天色，接著便靜靜地看著高牆上的楚虎臣，直到——

　　“父親大人，我等入了楚家的門楣，便是楚家的人。

”　　“身為楚家之人，豈能被西戎如此侮辱！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夫君，我來了！”

　　滿是刀槍與男人的戰場上，打破僵局的卻是一名弱女子。

　　二夫人，楚悔在這個場景世界的娘親。

　　一語既畢，二夫人抓住橫在脖頸處的鋼刀，猛地往上一湊，血撒楚府之時，便是玉殞香消！

　　“四妹妹，你我不如姐姐的，可不止孩子生得晚啊。”

　　三夫人慘笑一聲，亦是抓住了脖頸上的鋼刀往前一送，緊隨二夫人而去。

　　昌善臉色大變，用西戎語高喝了一句，大概意思就是讓西戎精騎趕緊將剩下的女眷製伏。

　　然而，求活不易，求死卻是不難。

　　四夫人、楚月兒、楚靈兒三人面色蒼白，雖然沒有說什麽，卻也毫不猶豫地迎上了西戎精騎的鋼刀。

　　楚虎臣身形晃了幾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楚萌臨終前最後的一句話。

　　昌善楞了片刻，看了眼浮屍血泊的五名女子，又看了眼不遠處一語不發的漢奸，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楚家，竟然連女子都如此剛烈。

　　真正絕倫逸群的漢人，終究無法為大戎所用。

　　“撒瓦！”

　　戰吧，楚家的女眷，已經幫楚虎臣做出了最終的選擇。

　　甘縣之北，百余騎兵若驚雷滾地，直奔甘縣北門而去。

　　鮮血滲入布料，將褲襠與皮肉緊緊地粘在一起，痛癢難耐之間，不由得楚悔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無需去看，大腿內側的皮肉已然稀爛。

　　“衝鋒，全速衝鋒！”

　　李妄、秦燁二人不斷低吼，幾乎都能聽出他們喉嚨裡不斷崩裂的血絲。

　　自打半路上遇到了前來報信的哨騎，原本還能勉強跟上隊伍的楚悔和楚雲龍，如今連命都快搭在馬背上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莫非老子的結局不是被楚么兒弄死的，而是被這匹坑爹的馬生生給震死的?

　　這邊廂的楚悔不好過，那邊廂的楚雲龍更是淒慘。楚悔最多不過是眼前發黑，楚雲龍則是伏在馬背上連腰都挺不起來了。

　　楚悔一手牽著馬韁，另一手則扶著馬鞍的前沿，雙腳用勁，微微抬起屁股，讓潰爛的大腿內側稍稍舒緩片刻。

　　此刻的甘縣北門，城門大開，本應守在這裡的衛兵早已不見蹤影。百余騎穿門而過，沿途門戶皆是緊閉，街道上盡是隨處遺棄的雜亂器物。

　　北城乃是甘縣核心區域，顯然這裡的人已經知道了西戎入城的消息，很是動亂了一番。

　　這些人能不知道嗎?

　　連楚悔都能隱隱聽到楚府那邊傳來的喊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