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狀的祭壇四周的黑影重重,如蛇一般地扭動著,巨大的水晶棺靜靜地懸浮在幽暗的地宮裡,散發著陰冷的光芒。
突然!
仿佛聽到了什麽魔咒一般,棺面上那些詭異的雕花全都活了過來,哭泣的幽靈不斷的圍繞著水晶棺飄飛著,如山的刀斧手透著無邊殺氣,骷髏的士兵眾星拱月般地簇擁四周,似乎要把那埋藏了千年的殺氣噴泄而出。
然而下一瞬間,一切又重歸寂靜……
緊接著一對枯瘦如柴的鬼爪從棺中破頂而出,一個身著鎖金縷滾邊花紋的高冠黑褸,頭插銀梳,宛如黑寡婦一般冶豔的老嫗緩緩從棺中坐起。
她微微俯下身子,嘴巴張開,下巴竟然拉到十幾米的寬度,跟著房間裡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陰風。祭壇四周扭動如蛇的陰影盡數發出了撕心裂肺地呼喊,猶如九幽地獄地咒怨,身體一個一個被拉伸,牽引,而後盡數被吞入腹中。
緊接著烏黑的光芒如流水般漫溢出來——那是千萬道細小的黑色觸手,如同蠶絲一般將她的身體緊緊裹住,過了半晌,觸手才漸漸消失,而老嫗的臉色更妖冶了幾分……
老嫗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人的味道,真是不錯。”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只可惜……還不夠。”
話音才落,忽然間砰砰喀喇數聲響過,地宮大門向兩旁飛開,一個美貌女子倒飛進來,“砰”地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老嫗臉色一沉:“小倩,怎麽回事?”
“姥姥……救我!”聶小倩才說了幾個字,已然喘成一片,後頭的話全都淹在了一片揪心的咳嗽之中。
此人便是聶小倩的主子,千年樹妖姥姥了。
近百年來,她正修煉一門極其陰邪的術法,練成之後,便可不老不死,從此跳出三界之外,便連神仙也奈何不得。但此法極難修煉,且需大量吸食人類魂魄,利用人的精血陽氣助力修煉,因此她便控制了一眾女鬼,一邊將法身化作蘭若寺,命眾女鬼引誘凡人,采收精氣供奉自己修行,另一邊則將自己的元神寄居在這鴉巢地宮之內潛修。
因為鴉巢所處,正是方圓百裡之中至陰至寒之處,最利修行。
這百余年來,她早已不知吃了多少人的魂魄——剛剛在祭壇邊的那些黑影,便是眾女鬼們獻上的。此前進展一直很順利,可今天卻似乎發生了一點不一樣的情況。
姥姥騰地一下從棺材中站起,隻一眨眼就閃到了聶小倩的面前,一手拿住她的手腕,一縷神識直接探入了她的身體,隻得片刻,便是臉色劇變。
“你的魂魄很弱,為何傷得這麽重?到底出了什麽事?!”姥姥沉聲問道。
她的嗓音忽男忽女,聽起來詭譎可怖之極。
聶小倩喘了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道:“今天晚上,寺裡來了兩個年輕人。我按姥姥的吩咐前去引誘,想吸取他們的陽氣轉獻給您,誰知這二人中有一個竟然是驅魔天師……”
“天師?”
“正是。他道法高強,我不是他的對手,險些被他收了去,我無奈之下,隻得動用姥姥傳我的裂魂爆,要與他同歸於盡。”
姥姥聽到這裡,不禁一怔:“你用了裂魂爆?”
“……正是。”聶小倩點點頭。
姥姥“嗯”了一聲。這裂魂爆的確是她傳授給聶小倩的終極咒術,雖然能夠釋放出強大的法力,但卻必須以分裂靈魂為代價,當時自己曾經千交代萬交代,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難道…… “難怪你的靈魂這麽虛弱……後來呢?”姥姥又問道,可心裡卻是惕然暗驚:“小倩、小青是我所有女鬼中修為最高的,這是哪裡來的天師?居然能夠逼得小倩使用裂魂爆?”
只聽聶小倩道:“小倩使用了裂魂爆,他似乎不願與我同歸於盡,暫且退去,我這才得以逃出生天,臨走時聽他放出話來,說是要……要……”
聶小倩說到這裡,似乎已經耗盡了力氣,後頭的話竟自說不下去……
而她原本就白皙的臉龐,此刻更是變得蒼白如紙。
“……他還要什麽?”姥姥目光一寒,心裡隱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聶小倩支吾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他說蘭若寺戾氣深重,妖孽橫行,要一把火燒了……”
“啪”!
一言未盡,姥姥已是怒容滿面,雙眼幾乎噴出火來,一掌就拍碎了身旁的桌子。
“好大的膽子!”她厲聲怒道。
她是修行千年,為人陰狠,城府極深,本不易輕信人言,可剛剛她探查聶小倩的傷勢,發現靈魂虛弱不堪,與其所言不謀而合,當時便對聶小倩的說辭信了幾分,此刻又聽聞對方要放火燒寺,這蘭若寺其實就是她的法身所化,所謂關心則亂,此時哪裡還敢耽擱,冷笑一聲,道:
“老身縱橫三界千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狂妄的驅魔人,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這個天師究竟是什麽來頭,敢燒我蘭若寺!”
話音一落,便駕起一陣妖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而直到她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黑夜的迷霧之中,聶小倩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自然是她和周涵、柳隨風早已計劃好的……
鴉巢守禦森嚴,而存放眾女鬼屍骨的鎮魂塔更是設有重重機關,簡直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但機關是死的,只要找出了其中的訣竅,總有破解之法;可人是活的,如果姥姥還在鴉巢之中,那麽便是半點機會沒有,還會搭上一條性命。
所以,柳隨風才定下了這個計劃:引姥姥離開鴉巢,自己再潛入鎮魂塔,伺機盜出小倩屍骨。
至於鎮魂塔中的機關,柳隨風連見也沒見過,所以只能見招拆招,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聰明,應該能找出破解之法,但畢竟只是“應該”,柳隨風並沒有十足把握,所以當時他才強調“盡力而為”。
不過不管怎樣,引姥姥離開鴉巢都是前提之一。
至於執行引誘計劃的人選,當時聶小倩和周涵二人都爭相欲接,但柳隨風考慮到聶小倩眼下還沒暴露,姥姥對她的信任仍在,她是姥姥身邊的人,由她執行成功率最高,因此就把這個重任交給她了。
至於方法,他倒沒多問,反正聶小倩說得信心十足,這件事關系她的切身利益,她理應比自己這些人更謹慎。
可柳隨風卻怎麽也不會想到,聶小倩所謂的計謀,竟會是條“苦肉計”——當真以裂魂爆重傷了自身。
他沒想到,也沒功夫去想,因為他和周涵還有另一個任務。
剛剛說了,引姥姥離開鴉巢,只是整個計劃的前提之一。
那麽之二就是……
※※※
蘭若寺外,樹林。
“我說,小柳子。”
周涵看著在樹林裡布置著陣法的柳隨風,擔憂地問道:“你把這個陣法交給我,我怕我不行……”
在聶小倩走後,柳隨風就和他說過,他的任務就是看好自己布置的陣法,將姥姥困在陣中,給柳隨風爭取時間——這也是完成整個計劃的重要條件之一,與聶小倩的誘敵計劃一樣,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他們才來到這個前來蘭若寺的必經之地布陣。
可是……
“你放心吧。”柳隨風笑笑,“我這個陣,是以乾坤巽艮四間地,為天地風雲正陣,作為正兵。西北者為乾地,乾為天陣。西南者為坤地,坤為地陣。東南之地為巽居,巽者為風陣。東北之地為艮居,艮者為山,山川出雲,為雲陣,以水火金木為龍虎鳥蛇四奇陣,作為奇兵……”
柳隨風前世的時候,有一陣子很迷《周易》,這個陣法就是他根據《周易》的原理設計出來的。陣中采用了陰陽五行之說,人入陣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可是……”周涵撓了撓頭,打斷道,“你說了這半天,我完全聽不懂啊,你還讓我主持這麽複雜的法陣,這也實在……”
“不用,”柳隨風歎了口氣,有些黯然地說,“這個陣法不需要人為驅動。”
其實,柳隨風這個陣法,表面上雖然說的天花亂墜,但說穿了其實不值一提,無非就是利用視覺的盲點,製造一點錯覺罷了。對付普通人有用,對付妖魔的話,就不夠了。
正常人肉眼凡胎,自然容易被表象迷惑,可妖怪都有法力,法力強大的甚至還有火眼金睛,哪裡是那麽容易被騙的?就算一時被騙,人家只要一開天眼,連幻術都能破,何況自己這個小小的障眼法。
所以……
“我需要一個人守陣。”柳隨風解釋道,“不過你放心,其實你要做的很簡單。”
他指了指周涵手中的布袋:“把它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柳隨風這個“天師”是冒牌的,他自身哪有本事對付姥姥這等厲害的妖怪?何況是在倉促之間。
所以他一開始的時候才那麽猶豫,才會說“沒有十足把握”。
但這是他唯一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這個陣法,雖然利用了許多巷陌縱橫相連,似通非通,迷惑人的視線。但說到底,對付的對象都是“人”……
想到這裡,柳隨風不由得又想起了伊藤晴香……
若是她還在自己身邊的話,哪裡還用得著這麽麻煩?
可她卻失蹤了……
結果搞得自己只能擺這麽一個東西出來——要知道這個陣法對付“人”還好,可要對付千年道行的樹妖,只怕未必就夠。
不過,雖說如此,但要說一點機會沒有,倒也不至於。
所以柳隨風才準備了……
“這,這是……?”周涵打開布袋,愣愣地看著袋裡的一把鋸子,一把刨刀。
“你要做的就是在姥姥要動用法術破陣的時候,拿著這兩樣東西站到她面前。”柳隨風說道。
周涵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我,我不大明白。”
柳隨風道:“因為你拿著這兩個東西,看上去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木匠師傅了啊。”
“這,這樣都行?”周涵瞪大了眼睛。
“……能行。”柳隨風用力過度地點點頭。
要說一點也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天地萬物,相生相克,精怪魈魎雖然厲害,但大都有克制它的東西。
正如狐狸精懼怕獵戶,蛇精害怕雄黃,那麽樹精怕的則是木匠。
《點石齋》曾有“木妖畏匠”之說。樹精懼怕木匠,這是天性所致。姥姥雖然即便再怎麽厲害,但她始終是樹精,必定受製於天性。 想那白素貞千年蛇妖,不也被許仙一碗雄黃酒現了原形?
當然……
這只是理論上的……
“雖然這一招未必能製服姥姥,但她一定會心亂,心亂了,法術就不靈了。”柳隨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他必須給周涵信心,雖然他自己也沒有太大的自信。
畢竟就算這個理論當真行得通,姥姥能被困住,那也是一時的,她有千年修行,即便被困,應該也不會太久……
但能爭取一點時間是一點,這個計劃本就冒險,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可是,我還是沒有信心……”周涵想了半天,還是說道,“小倩說過,姥姥法力無邊,這萬一……”
“沒有萬一!”柳隨風給他打氣,“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周涵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怕我裝木匠萬一不像,沒騙過姥姥,那怎麽辦?”
“如果是那樣~”柳隨風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那你就放心去吧,小倩……我會幫你照顧的。”
周涵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你,你等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我找找……應該是在第五頁……不對……那是……找到了!這就是你說的‘NTR’對不對?那我現在是不是該說:‘拔劍吧!沒朋友了!’這樣子比較好?”
“那麽,就努力讓自己不要死!”
柳隨風瞥了一眼他那本寫著《柳隨風語錄》的小冊子,深深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