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柳隨風幾乎全是在惴惴不安中渡過的。
想不到自己穿越回到古代,精彩人生沒展開,整天盡為了小命提心吊膽。
穿越混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而且柳隨風十分清楚:自己連誆了柳紅兩次,所以趕緊跑路才是正經,至於柳紅是怎麽離開畫舫找到自己的他不知道,但他卻知道如果繼續留在人家的“老窩”裡,那就死定定了!
可這幾天張媽媽看得很緊,他一直找不到機會溜走,這讓柳隨風簡直惶惶不可終日,好在柳紅這幾天居然沒來找他麻煩,讓他在坐如針氈之余,也感到了些許慶幸。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幸運之神終於眷顧到他了。
眼看著“秦淮第一花”的競選越來越近,這幾天張媽媽忙得幾乎不見人影,整個錦香舫也幾乎沒翻了天。
柳隨風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趁著張媽媽去安慶辦事,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他再次打點好行裝,隻待晚間眾人都睡下之後,就要再次再開自己的絕地大逃亡。
這一方面固然是為了亡命,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從此展開新的生活,擺脫龜公的身份。
如果可能的話,柳隨風當然希望能夠自贖自身,從此堂堂正正地做人,可眼下的情況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和厲鬼比起來,全國海捕的威脅就輕如鴻毛了。
所以才必須逃走……
至於逃走之後還會不會被柳紅姐的冤魂索命……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一陣江風拂過,帶來了遠處隱約的打更之聲,已經是戌牌時分了。
柳隨風躺在床上,一邊靜靜地等待著時間,一邊呆呆地看著窗外暗藍色的天幕,看著天空中如盤的圓月,心裡卻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著行動的細節。
現在離開是不智的,晚間是秦淮河最熱鬧的時段,各舫花船都會開到很晚,唯一可以利用的時間就是黎明前的一小會……
這是人一天中最困的時候,也是秦淮河少數偃旗息鼓的時間。因此,這也是柳隨風的逃亡計劃開始的時刻!
一陣江風拂過,帶來了遠處隱約的打更之聲,已經是戌牌時分了。
柳隨風一咕嚕從床上翻了起來,輕輕地拉開了房門。
可他卻沒發現,就在自己打開房門的那一霎那,臨鋪的周涵也睜開了眼睛。
“這家夥,不會又想偷跑吧?”他暗暗為自己的兄弟擔憂。
上一回自己被柳隨風忽悠了一堆,不得不幫著他逃跑,結果第二天他就被張媽媽抓回來了。
而周涵自己也因此被張媽媽打了個賊死。
雖然他可以理解柳隨風逃跑的原因,但事實已經證明,偷跑絕不是解決問題之道。要是再被抓回來,那柳隨風可就真的要慘了……
身為兄弟,他又如何能看著柳隨風一錯再錯?
“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阻止小柳子再做什麽傻事!”
想到這裡,周涵偷偷地翻身起床,躡手躡腳地跟了出去。
※※※
左邊回廊……安全!
右邊回廊……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確認了一下周遭的環境,跟著躡手躡腳地鑽出了房間。
“真是天助我也。”他暗自竊喜,放輕了腳步,鬼鬼祟祟地向著樓梯口移動。
然而堪堪邁出第三步的時候,柳隨風卻又一次頓住了。
剛剛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麽熟悉的東西。
他驀地側頭,原來自己竟站到了雲錦閣的門外。房裡琴聲叮咚,絲絲縷縷,欲斷又連,似乎有人正在撫琴。琴聲清冽冰冷,沁人心脾。 柳隨風隻覺旋律清秀,氣韻典雅,先如鳴泉飛濺,繼而如群卉爭豔,花團錦簇,更夾著間關鳥語,彼鳴我和,宛若一幅清新韻染的水墨畫。
琴聲漸高,清脆短促,有如珠玉跳躍,他仿佛在樂聲中看到了綿綿細雨,若有若無,又仿佛置身與靜謐幽谷,荷塘月色。除了偶爾間或響起的鳥鳴,和風動樹葉的輕響,再也聽不到一點的雜音,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安靜,不禁有些聽得癡了。
柳隨風忽然想到了伊藤晴香。
琴如其人,冷若冰霜,卻豔如桃李……
對於這個來自東瀛的冰冷少女,柳隨風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地熟悉,但仔細一想,卻又感覺很陌生。
然而那淡漠如冰,更深邃如潭的眼睛,卻令他怎麽也忘不了……
不但他忘不了,甚至在整個錦香舫,也沒人能忘得了——即使這個少女來這裡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
然而她那種獨特的氣質,卻是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正如這一陣婉轉悠揚,卻直衝心靈的和弦,幾乎立刻就吸引了船上所有小廝、護院的目光。
“若是能夠一親芳澤,就算要我立刻死了,化作輕煙散了,也心甘情願啊。”有一天的晚上,錦香舫的護院武師老彭這麽和柳隨風感歎道。
老彭是伊藤晴香最早的石榴裙下臣,自從少女來到錦香舫,雲錦閣送餐的活兒就全被他包了,然而近水樓台了這麽些天,也不見她對自己有什麽特別,就連說話的時候看著他,眼裡也好像沒有這個人一般。
這不由得讓老彭很是泄氣,不過他和別人不一樣,卻是越挫越勇。
有一次,老彭找了兩條半舊的手帕,又到金陵請了名人,在上頭代寫了一首詩偷偷地送給了伊藤晴香,其詩全文如下:
我畫藍江水悠悠,
愛晚亭上楓葉愁,
晴空豔陽映佛寺,
香煙嫋嫋繞經樓。
這是首藏頭詩,全詩合起來就是“我愛晴香”四個字,算得上文才並茂了,做詩的書生當年可是情場第一浪子,一首“蝶戀花”唱紅了大半個金陵, 無數少女盡皆斬落馬下,據說連一代名妓柳如是都沒能幸免。老彭滿以為這一回總能博得美人芳心,誰知伊藤晴香卻一直沒什麽反應。
老彭忍了幾天,終於忍無可忍地找伺候伊藤晴香的丫鬟紫煙一打聽,才知道自己送的錦帕人家壓根沒看,隨手就丟到了垃圾堆裡。
經此打擊,老彭鬱悶得不行,拉著柳隨風喝了兩天的酒,趁著醉意還吼了幾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唱得情真意切,更淒絕哀婉,據說連錦香舫裡養的鸚鵡都聽得不住流淚。
可是……
最終悲劇的,又何止是老彭一個呢?
伊藤晴香來錦香舫不過短短數日,光是柳隨風親眼見到的,那些豪情萬丈走入雲錦閣,卻垂頭喪氣走出雲錦閣的,就已經不下十個人了。
想到這裡,柳隨風不禁暗暗地歎了口氣:
“伊藤姑娘來錦香舫也好些天了,卻總沒見她出門,也不知她在忙些什麽……嗯,上一回因為她,我也總算逃過一劫,雖然還是被困在錦香舫上,過了好幾天提心吊膽的日子,但至少比住進直接鬼屋強一點……嗯,說起來還沒好生謝過她呢。”
他瞥了一眼面前緊閉的房門:
“雲錦閣是柳紅姐生前的居所,也是她的怨念聚集之地,可以說是最危險的地方,我如今馬上要走了,好歹也算承了伊藤姑娘的情,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一念及此,他暗暗下定了決心,正要上前敲門……
突然!
從身後伸出一雙冰冷的手,一把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