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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嶼白》冬至 10 冬去春來
  雖說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可鄉下過年畢竟不如城裡,沒有那許多講究,全家老少齊聚一堂吃頓年夜飯也就是了,大家圍爐而坐,暢談過去一年的得失和對新一年的期盼。

  要說這一年的喜慶事也真不少。瘸腿的栓柱終於娶到了媳婦,雖然瞎了一隻眼可當真好生養,過門三個月就有了喜。孟喜兒家的牛下了小牛犢子,來年家裡就能多一口勞力。孟二喜就更開心了,媳婦生了雙棒,兩個都是男娃。諸如此類的喜慶事兒誰家都能挑出一兩件。可真讓全村老少都開心事兒卻只有一件:過了年,徐遠才要開私塾了,村裡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可以去。

  徐府的飯廳裡還亮著燈,江嶼和徐遠才相對而坐。桌上的酒菜還沒吃幾口就已經涼了,只有江嶼面前的一隻燒雞被吃了個乾乾淨淨。

  “你真的不打算入仕了嗎?”

  徐遠才夾了口菜沒滋沒味的嚼著:“不啦,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這個世道不適合我。”

  “正因為世道不好,所以才更需要徐兄這樣的中正之人來匡扶社稷啊。”

  徐遠才呵呵一笑:“你這是在拿我說笑吧?我連個胥吏都鬥不過,拿什麽去匡扶社稷啊?”

  江嶼淺笑道:“我只是覺得以你的學識,一輩子窩在鄉下教書實在是可惜了。”

  徐遠才笑著搖頭:“拙荊在世的時候總跟我說:相公啊,我真慶幸你沒考中呢。我一直都以為她那是在安慰我,她越安慰我我就越覺得對不起她,就越想考中。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結果卻屢試不中。後來君雅……啊……拙荊臨死的時候還對我說:相公,一輩子做個富家翁挺好,你的性子真的不適合做官。”

  徐遠才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哈出一口酒氣之後他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才明白她不是在安慰我,他怕我當官會丟了性命,她隻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可惜啊,我明白的時候什麽都沒了。如今經歷了這些事兒我也算明白了,什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根本不是一個人我能做得到的,所以啊,我要教書!我要多教些正直的弟子出來,讓他們替我去匡扶這個荒唐的世道!”

  江嶼長歎一聲:“想不到徐兄會有如此的心胸,江某敬佩之至啊。既然你有這等理想那可更要保重身體啊。”

  徐遠才放下酒杯哈哈一笑:“好好好,酒就不喝了。不如我們出去放炮如何?”

  兩人說笑著來到門口,徐遠才抱著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面挑著好大一串鞭炮,江嶼打著火折子點燃引線,轉眼便是一片火樹銀花,徐遠才被爆竹的火光晃得睜不開眼,他隨著鞭炮聲一起放聲長笑。火蛇轉眼便燒到了盡頭,最後一顆爆竹炸響之後,門前隻留下一片還未散盡的硝煙和滿地的碎紙花。

  門上的大紅燈籠把石獅子映照得有些猙獰,一切歸於寂靜之後,徐遠才突然覺得心裡很空。月色皎潔的有些清冷,他緊了緊冬衣,默默轉身回府,在府門關上的那一刻,四外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江嶼笑著拍了拍徐遠才的肩膀:“你看,你從不孤獨。”

  徐遠才也笑著點頭:“對,我不孤獨。我還有忠叔,還有雲娘。”

  忠叔的小屋依舊亮著燈火,地上擺著炭盆,暗紅色的炭火把整間小屋烘的暖融融的,只可惜在連番的打擊下忠叔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徐遠才親手喂他吃了年夜飯後,老人老淚縱橫。雖然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可是徐遠才仿佛能聽見他又在嘮叨那些感恩戴德的老話。  他握著忠叔粗糙的大手說了好多話,從他小時候偷偷往忠叔的茶壺裡撒尿開始說,一直說到他成親的時候忠叔是如何操辦的,直到聽見忠叔的鼾聲他才起身離開。

  院子裡,月光下的徐遠才突然停步:“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的身體真的不行了。”

  “還有多久?”

  江嶼略一沉吟:“我可以讓他熬過正月。”

  徐遠才猛然轉身:“熬?”

  “嗯,忠叔的身子真的不行了,可以說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

  徐遠才伸手拉住江嶼的胳膊,江嶼能感受到他在顫抖。

  江嶼拍拍他的手:“去看看雲娘吧。”

  雲娘還住在徐遠才的臥房裡,她的傷勢雖然不重,可傷口卻很長,平時只能趴在床上休息,聽見敲門聲響她就知道是徐遠才。

  “你們怎麽才來啊,我在這趴著都快無聊死了。”

  徐遠才偷偷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從地上撿起一本《大唐西域記》:“怎麽把書都扔了?”

  雲娘嘟著嘴道:“沒想扔啊,打個盹兒它就掉了,我也夠不著……”

  徐遠才把書又放回到床上,柔聲問道:“怎麽樣,還疼嗎?”

  雲娘努力的對他翻了個白眼:“能不疼嗎……”

  一旁的江嶼捏著下巴說道:“雲姑娘,剛才給你換藥的時候,我看你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啊,我給你用的可是正宗的雲南白藥……”

  江嶼的話還沒說完,迎面就有一個枕頭飛了過來。

  “傷在我身上,疼不疼我自己知道!”

  江嶼趕緊閉嘴,哈哈笑著把枕頭送了回來。雲娘見徐遠才默然無語還以為他生氣了,趕緊辯解道:“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就是想讓你多陪陪我。”

  徐遠才的眉頭微蹙,眼神中滿是哀愁,雲娘急忙補充道:“徐大哥我保證再也不……”

  “你能嫁給我嗎?”

  “啊?”

  徐遠才目光柔和的看向雲娘:“你能……嫁給我嗎?”

  雲娘紅了眼眶,她不知所措的看向江嶼,徐遠才繼續說道:“如果你同意的話,明天我就找媒人來向你提親,三媒六聘一樣也不會少,我找八抬大轎把你抬回來。“

  “我願意!”

  徐遠才的喜事定在了正月十五。江嶼請了城裡最好的鑼鼓班子過來,吳媽媽做媒曾夫子主婚,全村的人都過來賀喜,在眾人的祝福和上元節喜慶的爆竹聲中兩人步入了洞房。

  這一夜,徐忠屋裡燈火徹夜未熄。

  東邊的天空泛起橘紅的時候,官道上出現了一輛精致的馬車,一個擁著狐裘的白衣公子斜靠在軟榻上,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衣著有些寒酸的郎中。

  白衣公子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怎麽,終於舍得走了?”

  “瞧你這話說的,我怎麽會舍不得走呢。”

  白衣公子冷哼一聲:“哼,你這會兒這麽急著走,是不是怕買了你換顏霜的人回來找你算帳啊?”

  江嶼笑的十分靦腆:“怎麽連你都知道了?哎,誰知道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慕名來買啊,我有什麽辦法,難道告訴他們換顏霜本來就是我編出來唬人的?”

  白衣公子恥笑一聲:“我看你收錢的時候也沒怎麽為難啊?”

  聽到這話江嶼突然正色道:“那些錢我可全留給徐遠才了,不信你翻,我現在身上一文錢都沒有。”

  江嶼從白衣公子面前的盤子裡拿了一塊桂花糕,毫不客氣的丟進了嘴裡。

  白衣公子毫不理會對方的無理,只是語氣中依舊滿是不屑:“你也真有意思,寧願偷錢也要去摘星樓掛牌子,然後又從別處騙錢去還給人家,你師父要是知道你這麽出息一定開心的要死。”

  江嶼笑的有些尷尬:“事急從權嘛……”

  “你知不知道掛牌雇凶謀殺嶽崇山這樣的大官是什麽罪名啊?”

  江嶼一聽這話立時如霜打了的昆侖紫瓜,他哀怨道:“失算啊失算,我本來隻想隨便掛個單子而已,只要讓嶽崇山他們整天提防摘星樓就好。我還想等風頭過了再把牌子撤了呢,誰成想……這單子不僅有人接,還真給做成了!哎哎哎,你知不知道是誰做的啊?”

  方怡白噗嗤一笑:“虧你能想出這種辦法來混淆視聽。呵呵,說來也是這嶽崇山時運夠低,你這單生意是周霄做的。”

  江嶼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說道:“爛賭鬼周霄?不會這麽巧他又輸錢了吧?”

  方怡白點了點頭:“周霄剛好輸了六百兩,看見你這單子隨手就接了。”

  江嶼一臉的黑線:“呵……呵……果然是他的風格,對了,上官端雲的劍和玉佩呢?”

  “玉佩在嶽崇山的屍首上,出塵劍讓周霄拿走了,他說六百兩銀子就殺個將軍太便宜了,那把劍就算添頭了。”

  “清明劍算添頭?!”

  方怡白略一挑眉:“要不你去找周霄要回來?”

  江嶼一想起滿嘴爛牙的周霄扮成女人的樣子就不住的搖頭:“哎……還是算了吧。對了,咱們現在要去哪兒啊?”

  “陪我去一趟清明山,見過出塵劍之後,我也想要一口清明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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