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就會疼。

　　中劍，就會傷。

　　雖然蕭默並非全無防備，下意識的抬手還是擋住了大半的力道。

　　雖然唐臨大師兄不會在門派的比試裡下搏命的重手，這一劍雖然絢麗奪目，但終歸是收了力的。

　　雖然有這麽多雖然，但畢竟挨了一下絕招，不是吐一口血就沒事了的。

　　刀劍割開皮肉，受的是外傷;內力入體，受的就是內傷。

　　更何況是內力化形的一劍，即便是余威也不容小覷。

　　如若全力施展，如若出劍之人內功更加深厚呢?

　　“真不知道許多年前，掌門以這一劍成名，該是什麽樣的光景啊。”

　　蕭默身受內傷，第一個想到的竟然還是劍招的事情。

　　或許蕭默也是那種人。

　　那種癡迷於劍的人。

　　“內傷之事，恐怕要去回春堂問問了。”

　　蕭默微微低頭，盡量壓下胸口淤塞的氣血，便要走出場外。

　　正在此時，一個精壯的黑漢子就已經湊到蕭默身前來。

　　“掌門讓俺來帶你。”

　　大嗓門憑空震響，漢子吹胡子瞪眼。

　　蕭默抬頭一看，這漢子不是別人，而是老陳。

　　老陳是逍遙峰的老人，一直跟在掌門身邊侍候。只是對外門弟子而言，更多是在山中的一片田產裡看到他。

　　老陳主要負責在山上種地。

　　老陳有一張方臉，蓄著絡腮胡子，因為常年做著苦力活，一身橫肉曬得黝黑，像是鐵打的，兩隻手大如蒲扇，手心布滿了勞作留下的老繭，快要握不住拳了。

　　雖然山中衣食無憂，但老陳總是一身粗布的短打扮，平時會扛著鋤頭，腰後面插著一把小斧頭，在一群錦緞道袍的年輕子弟中尤其顯眼。

　　然而，山中弟子可不會因此而對老陳有任何輕視之心，反而十分敬重這位勤懇耕作的中年漢子。

　　當然了，據說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怕他這一雙鐵掌。

　　現在老陳過來管事兒，自己應該只需要聽話就好了。

　　蕭默一邊心想，一邊拱手道:“那就有勞前輩了。”

　　老陳聽罷擺了擺手，說道:“別那麽客氣，叫俺老陳就行，掌門都這麽叫……還走得動路嗎?”

　　“氣血淤滯，應該是有些內傷，但不礙事。”

　　盡管有傷在身，蕭默還是提了口氣，壓了壓胸口淤結的氣血，表現出沒什麽事的樣子。

　　“那就成，先跟俺上卷雲台，別的慢慢說。”

　　……

　　老陳帶著蕭默，踏上青石台階，順著山路繞過幾片鬱鬱蔥蔥的草木，一直走到了山頂。

　　雖然從半山的演武廣場一路走上來並不遠，但蕭默卻感覺這條路格外的長。

　　自己不該逞能的。

　　不管怎麽說，蕭默畢竟年紀小，還是少年心性，剛剛才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又得到了掌門的認可，即便性子再沉靜堅忍，也免不得有些飄飄然了。

　　下意識逞能的結果，就是現在雖然身體虛弱，也只能撐著裝作沒事。

　　從山下看，卷雲台如同山頂向一旁探出的一塊巨大岩石。而站在山中看過去，所謂卷雲台也就只是一大塊平地罷了。

　　老陳領著蕭默，三步兩步走到了一個別院的月亮門前，指了指裡面。

　　“今後你就住這兒了。”

　　石路一直鋪進院子裡，伸到院內的房屋門口，一眼望去似乎有十余丈。

　　蕭默卻顧不上欣賞院子的景致。

受迫於內傷，蕭默現在的力氣十不存一，再也沒有方才逞能的神氣勁頭了。　　一把推開房門，蕭默也不管乾淨不乾淨，一屁股就坐在了屋內的椅子上。

　　剛一坐下，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氣也因此泄掉了。

　　入體的內力不受控制，又開始阻礙氣血。

　　蕭默隻感覺呼吸困難。

　　“嘿，你這小子。剛才不還好好的嗎?這會兒就不行了?”

　　老陳嘴上念念叨叨，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玉瓶遞給蕭默。

　　“這是黑水丹，治內傷的。你吃一顆，再運功調息，把氣化開，最多倆時辰，肯定也就沒啥大事兒了。”

　　蕭默收下丹藥，苦笑著說道:“多謝老陳，只是我尚未正式地修煉內功，內力也微弱得很。恐怕運功一事，對我有些難辦。”

　　老陳聽了，眉毛挑起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有些惱。

　　老陳粗著嗓子斥道:“你這小子是不是糊塗?內功差，那你就多吃幾顆嘛。一顆不夠你運功，兩顆還不夠?長這麽大了，這點道理還要人教?”

　　蕭默愣了一下，又笑了笑道:“是我愚鈍了。”

　　老陳梗了梗脖子，覺得蕭默這孩子似乎真的腦子有點不靈光。

　　“真是的，掌門收你當弟子肯定要費一番功夫。”老陳叉著腰，嘴上不饒人。

　　“你在外門住哪?有什麽東西?俺去幫你拿來。”老陳大嗓門又響。

　　“在竹院東的丁字間。原先一同住的師兄弟都下山離開了，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住。東西的話，除了我這把外門的佩劍，也就只有本門發放的幾件衣衫。床頭的木櫃裡有一些早課的筆記，還請一並帶來。”

　　“好說……所以就是幾件衣服和幾本筆記對吧?這外門為了規整，統一發了衣服，你現在跟著掌門，應該不用跟著穿一樣的了……佩劍不好辦，你得等掌門安排……所以你的東西總共也就是幾本筆記?嘿，你小子這麽清苦?就沒點別的家當?”

　　老陳嘀咕了幾句，看向蕭默時，眼睛微亮，表情反而有些讚許。

　　蕭默道:“我在山上長大，平時也沒什麽娛樂，吃穿用度都有師門安排，所以沒什麽東西。”

　　“是這個理兒，在這兒過活，有吃有喝，要不了那麽多別的。”

　　老陳嘿嘿笑著應和。

　　短短幾句話之間，老陳一會兒瞪眼睛，一會兒眼露精光，現在又樂得憨厚樸實。

　　看來是個真性情的人。

　　“老陳倒是看得通透。”

　　“嘿，俺跟你們不一樣，你們小，整天想著到處闖蕩江湖。俺當初也一樣……不談這些，俺去幫你拿東西了，你先在這歇著，藥記著吃。晚上掌門會來看你的。”

　　老陳扯著嗓門說完一通，便走出門外了。

　　蕭默見老陳離開，才終於放松了一些。

　　常年獨來獨往，蕭默已經習慣了。與人相處太費心思，即便是幾句話也要互相照顧情緒，蕭默不太懂。

　　蕭默覺得劍好多了，起碼不用擔心劍會不會生氣。

　　所以和老陳談話，蕭默看似沒什麽，實際上心裡總是有點緊張，憋得內傷似乎又更重了一分。

　　蕭默打開玉瓶，輕輕倒出兩粒黑水丹來。

　　雖說這丹藥名為黑水，但顏色卻像是灰色。據說是三種黑色草藥打磨成藥粉，再燒製成丹藥的。

　　習武之人行走江湖，要的是一個方便。無論是找醫館抓藥，還是找爐子煎藥，都是頗為麻煩的事情。而將草藥製成丹丸，雖然藥力會有所欠缺，但實在是方便了太多，故而在江湖人士中很快傳揚開，連醫館也會專門提供。

　　只是這些便利的藥丸，往往也要更高的價錢就是了。

　　自己在外門苦修之時，哪裡有這種待遇?

　　方才自己說自己內功調息效果差，還被老陳訓了一句。其實不是蕭默腦子愚笨，而是蕭默從未想過，這醫療的丹藥能和糖豆一樣，是可以一顆不夠吃兩顆的。

　　蕭默一邊心想，一邊將丹藥往口中一丟，吞咽了下去。

　　這黑水丹的名字真是起的恰到好處。丹丸入口即化，真像水一樣，避高而趨下，一路沉到胸中。蕭默隻感覺到藥力如同落在山澗之中四散飛濺開的瀑布， 瞬間充盈四肢百骸，胸口的積淤感也消退了大半。

　　如同堵塞的河流重新疏通，只有暢快。

　　兩顆丹藥一同服下，藥力果然不一般。

　　內傷暫時無礙，蕭默才算是放心了一些，來好好觀察一下自己所在之處。

　　房間很寬闊，正中是一扇對開的大門，牆上開了兩扇白石打磨的大窗。

　　自己在房間偏東，坐著的是一套花紋精細的櫸木桌椅，另一邊是一個大櫃。櫃子對角的牆邊擺著一張床榻，沒有鋪被褥，只是光禿禿的木板。

　　除此之外，房間裡空空蕩蕩，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這裡之前沒有住人，沒想到也會收拾得整潔。

　　蕭默一邊心想，一邊緩緩走出門外。

　　門外是一片空曠的院子，白牆環繞，牆頭摞著青黛色的瓦片。院子周圍是一些不知名的果樹，不知道是早已有之還是刻意栽種的，不僅遮蔽了些許烈日的照射，也讓整個院子芳香四溢。

　　比起竹院的環境不知道好了多少。

　　逍遙峰外門弟子，分為梅蘭竹菊四院，分屬在不同的地方。而各個院隔開東南西北，每一角又以天乾分為十間房舍，每間房舍大約住四個人。

　　現在搬來這裡，自己一個人就能擁有一個別院，寬敞了許多倍。

　　“今後讀書、練劍，都不需要再刻意找時間了。”

　　蕭默在院子中站定，看著眼前這寧靜的別院，想到眼前的一切便是自己今後的居所，想到今後更加舒適的生活，有些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