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正是遊覽江左的大好時節。
逍遙峰地處江左,地勢雖不高,但勝在恰到好處,氣候四季如春,也能躲過江左最為炙熱難耐的季節。
今日便是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澄澈如洗,纖細的雲彩像是隨意勾勒的幾筆水墨,四散灑在湛藍色的宣紙上。太陽並不毒辣,反而有些暖。
此時仍是上午時分,日頭自升起已有了一個時辰,山中前夜裡聚集起來的氤氳薄霧已經散去,露出逍遙峰這百年劍宗的雄偉面貌。
蕭默坐在演武廣場中,情緒頗為激動。
今日正是逍遙峰一年一度的比武盛事,所有外門弟子都可以上台對劍。如若有人接連獲勝,拿了好名次,又或是表現得夠好,而被本門的各位前輩賞識,便可被收入內門作記名弟子,受師父親身指導武藝。
成為內門弟子,修煉本門的上乘內功,從此偌大江湖,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自然快活!
饒是蕭默平日裡性情孤僻,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也同樣心馳神往,和其他的逍遙外門弟子激動的心情沒什麽區別。
一想到一會兒的比試,蕭默暗自握緊了拳頭。
廣場鋪著青磚,正中的地上畫了一幅巨大的太極八卦圖,兩條陰陽魚相互糾纏,形成一個通潤的圓形。
圓形之外,便是八卦,將圓形再隔出了棱角。
這太極八卦圖畫得頗為精當,一眼看去,有玄妙之感。圓潤和棱角同時存在,卻又暗合天道,並不違和。
而這幅圖劃出的這塊地,就是今日門中試劍的擂台了。
此時,逍遙峰各院的執事和外門弟子列坐在太極圖周圍。清一色的雕花黃梨木座椅彰顯著門派的財帛實力。
近百人共聚一處,但頗為安靜,眾人只是安興坐定,並不言語。
光澤如琉璃一般的淡藍色的旌旗,隨著略帶濕潤的微風輕輕飄動。
掌門清玄道人坐在北邊階台之上,頭戴芙蓉玄冠,身著白色道袍,持一杆拂塵,表情雲淡風輕,面色紅潤,頭髮還沒有白,全然不像是已經年過半百的老人。
和清玄道人同坐的,是本門的諸位長老和堂主,各自也帶了自己教導的門徒,站立在諸位長老身旁。
清玄道人抖開拂塵,淡淡道:“時辰到了,開始吧。”
一旁負責喊話的內門弟子聽聞掌門發令,便立刻上前一步,對著台下的諸位逍遙峰弟子高呼:“門中試劍,開始!”
話音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台下的眾人也終於活潑起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熱鬧非凡。
蕭默向四周看了看。外門竹院的諸位師兄弟們各個興奮不已,激動之情溢於言表。蕭默則不以為意,沒有參與到他們無聊的議論之中,只是心中默默給自己定了定神。
梅院的西門語是第一個跳入場中的。
只見他持著外門標準的練習佩劍,面向掌門和幾位長老拱了拱手,又向在座的外門弟子抱拳施禮道:“梅院西門語,請諸位賜教!”
“好!我來會你一會!”
蕭默只聽得身後一聲爽利的聲音響起,未等回頭,就見一道人影三步兩步跨進了場中。
“竹院劉伯淺,請!”
“請!”
話音剛落,二人便同時拔劍而出,甚至沒有互相試探。
西門語跨步上前,持劍的右手臂驟然伸直,刺出一劍,正是本門《逍遙劍法》的第三招【白雲飛】!
凌厲的劍光似慢實快,
正如招式之名。白雲的流動在肉眼之中似乎可察,可若真是飛到天上看看,那白雲便是眨眼千裡。 西門語這一劍的速度雖然不及白雲,但也足夠快了。
在各位外門弟子看來,這一劍迅捷無比,眨眼之間,劍尖已經刺向劉伯淺的前胸!
雖說外門弟子的鐵劍均是練習所用,圓頭鈍邊,並不會傷人,但這一劍速度奇快,力道自然不小,若是被擊中,就算不會見血,也一定傷人!
饒是諸位弟子每日聽課、打坐、修心養性,此時也按捺不住少年心性與激動之情。梅院的弟子見到自家師兄使出這麽漂亮的一劍,不少人甚至情不自禁地疾呼出聲:“好!”
西門語面露笑意,似乎看到了這一劍之下,對手受傷求饒的情景。
蕭默坐在場外,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有著完全不同的判斷。
“很快,但是太快了。”
西門語劍尖再近半寸!
“能以【白雲飛】起手,足見平日下了大功夫練習。”
劉伯淺手腕一翻,將長劍倒立在胸前!
“但是為了追求速度,將力量都寄托在劍尖上了。”
西門語堪堪刺到了劉伯淺的劍身,力道卻未落在實處!
“所以下盤不穩……”
劉伯淺將長劍向外一推,轉身將西門語讓到了一個身位之外!
“西門師兄必敗無疑。”
蕭默在心裡默默下了結論。
一念如電轉,說來囉嗦,實際上不過電光火石之間。
場中西門語全力的一劍撲了個空,又受了一股推力,腳步凌亂不穩。
劉伯淺見機一腳,將西門語踹倒在地!
一切都在眨眼間結束。一招之間,劉伯淺獲勝無疑!
“好!劉師兄乾淨利落!”這次是竹字院的弟子叫好,本院的人獲勝,自然是跟著要沾幾分面子的。
劉伯淺面帶笑容,頗為得意地向高台拱了拱手,退至場外。西門語趴在地上,樣子有些狼狽。
台上那位內門弟子見勝負已分,便宣布了比試的結果:“第一戰,竹字院劉伯淺勝!”
“劉師兄反應好快,這一劍都躲過去了!”
“是啊,換成我上去的話,我第一招就接不住了。”
“所以今年你只能看個熱鬧,想上台,還得再好好練上幾年嘍。”
“切,要不上去練兩招?”
“再看看,再看看……”
竹院弟子們正熱鬧,沒有人知道就在他們身邊,早已有人看透了場上一招之下的種種玄機。
蕭默猜的分毫不差,臉上卻沒有顯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只是慢慢合了一下眼又睜開,心中默默表示了對自己的肯定。
至於周圍人這些談論,蕭默並不會笑話他們後知後覺,還抓不到要領。
拜入逍遙峰的人,有些是在山下就沒什麽活計可乾,才決定拜入山門,做些雜役來苟圖衣食。更多的,是想要學一點功夫,下山之後能夠有點防身的倚仗,或者欺負欺負不曾習武的普通人。
而像蕭默這樣,從小在逍遙峰長大,心中只有練劍,真正有所追求的人寥寥無幾。
大千世界,哪有那麽多人能夠忍得住諸多誘惑,在這深山苦修數年呢?
自十二歲進入外門竹院以來,蕭默苦練《逍遙劍法》,六年如一日。這六年裡,和蕭默一間屋簷下住的師兄弟都換了兩輪。一個個入山之時豪言壯語,不出一年半載,也都耐不住山中苦修的清苦和寂寞,還俗下山去了。
相比而言,蕭默比這些普通的外門弟子有眼力,自然是應該的,並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地方。
蕭默自己,也從沒有把這些人當作競爭的對手。
門中試劍,第一戰便是一招定勝負的刺激對決,各院弟子的熱情當即被點燃,一時間叫擂聲此起彼伏。
“蘭院展洪文!哪位師兄弟來過兩招?”
“菊院向飛塵!特來指教!”
“這一招你可接得住?”
“放馬過來, 手下見真章!”
不斷有弟子躍入場中。勝者歡呼,敗者懊悔,座位上的弟子們叫好不絕,門中試劍迅速的熱鬧了起來,這一場大比武才算是有了它該有的盛況。
梅蘭竹菊四院的弟子爭先恐後上台,互有勝負。
經過十余場比試,蕭默坐在也場下觀看了許久。每次比試開始,劍法招式中的瑕疵都能立刻被蕭默找到,應對的方法也隨之從腦中迅速浮現。如果是蕭默上台,這些人都不是自己一合之敵。
只可惜多數時候,場上的對手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雖然十余場比試你來我往,打得時間越來越長,座位上的眾人越來越激動,但在蕭默眼中,還是只有第一場比試算是有點看頭,至於剩下的比試,實在是太過乏味。
“無非是互相犯錯,比誰犯的錯誤更愚蠢罷了。”
蕭默全無嘲諷之意,只是心中確實這樣想。
真不知道別的外門弟子若是聽見了蕭默這番心聲,會作何感想。
又是幾場比過,眾人最開始突然被激起的鬥爭欲似乎也隨著有些消退。
最爭強好勝的人往往迫不及待,已經上過擂台了,性格拘謹的則還在繼續觀望。片刻之間,場中突然空了下來,沒有人叫擂。
蕭默見狀,感覺時機已到,也起身離開座位,徑直走向太極圖擂台的正中。
抱拳、施禮,蕭默轉身面向北邊的階台,高聲呼道。
“竹院,蕭默,請台上的唐臨師兄賜教!”
少年白袍,聲音響徹演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