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

　　說是山莊，其實並沒有在深山老林之中，只是依傍在山腳下。

　　而這座山原本沒有名字。

　　山莊卻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百花。

　　但江湖上很多人並不覺得這個名字美，反而覺得土得掉渣。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來過百花山莊。

　　山莊外真的有百花。

　　如果你親眼看見了上百種不同顏色和形狀的花朵開得漫山遍野，你也會覺得很美。

　　蕭默就站在百花山莊門前，站在百花之前。

　　人人都覺得春天生機盎然，萬物複蘇，應當最適合賞花。但實際上，寒冬剛過，土地都還沒有徹底解凍，花兒又怎麽會有力氣綻放?

　　所以，夏日的花，開得才最放肆。

　　蕭默看著眼前的五顏六色，也覺得有一股放肆的意味撲面而來。

　　簡直和這座山莊的氣質一模一樣。

　　莊前沒有人。

　　沒人守門，也沒人巡邏，好像在告訴你隨便進去，但又像是在說:你有膽子就進去。

　　蕭默膽子並不大。

　　但是蕭默的脾氣很實誠。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踏進了山莊之中。

　　過了大門，百花的景象一下子就被拋在了身後，入眼變成了亭台樓閣和樹木，反而顯得樸素了許多。穿過大門後第一重院子，就算是真正走進了百花山莊。

　　還是沒有人。

　　蕭默感覺奇怪得很。按照那四個弟子來說，百花山莊應該是傲慢無比才對。他甚至做好了硬闖的準備。

　　可現在，山莊居然允許自己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走進來。

　　他看著周圍的景色，湖泊、綠萍，中間還點綴著幾朵蓮。曲折的回廊橋伸到湖的對岸，那邊是更加高聳大氣的建築。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回廊橋的盡頭，正向蕭默走過來。那人穿著紅粉色的衣服，像是布匹已經被水洗了上千次，原先濃烈的染色料只能留下一點點淡漠的印子。

　　他的腰間懸有一柄長劍，護手處雕刻成一朵蓮花的形狀，劍鞘花紋繁複，顯得十分精致。

　　蕭默站定在原地，看著年輕男子一步步走過來，悄悄地握緊了那柄細長的冰劍。

　　手上有劍的感覺讓他心安了許多。

　　所以他有底氣靜觀其變。

　　年輕男子很快走到了近前，第一眼卻先看向蕭默手上的劍。

　　“可是蕭公子?”

　　蕭默感到驚奇，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淡淡地回答道:“正是。”

　　“我家主人有請，請蕭公子隨在下來。”

　　“你們早知道我會來?”

　　那紅粉衣裳的男子笑笑道:“蕭公子近日在陵城做的事情可謂是一鳴驚人，百花山莊雖然遠在荒山，但這些消息還是靈通的。”

　　“慕容老前輩在哪?”

　　“見了我家主人後，蕭公子自然會知曉。”

　　蕭默又四周圍看了看，還是沒有別人。

　　“帶路吧。”

　　紅粉衣裳的年輕人聽了，笑得格外親切，卻不像是店家小二那般刻意拉近關系，而是帶著一股子自信。

　　連山莊裡的下人都這麽氣度不凡，難怪百花山莊揚名江左。

　　那人轉身，蕭默看到他的背後腰帶裡還插著一根玉簫。

　　或許不是下人。蕭默心想。

　　二人順著回廊橋跨過了湖，繞過了那些個專門用來賞景的亭子，和那些為了亭子有景可賞而專門栽種的樹木，蕭默隻覺得這有錢人真的是捉摸不透。

　　逍遙峰不缺錢，但每一棟建築都是物盡其用;南陵畫苑裡都是富貴人家子弟，但也走的是婉約氣質，追求掩映的朦朧之感。

　　唯有這百花山莊，為了大氣而大氣，為了優美而優美，處處顯露出刻意。

　　一直走到山莊的後半段，蕭默感覺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刻鍾的時間，眼前所見才算是換了個樣子。之前各種飛簷掛角統統消失不見，視野忽然變得無比寬闊。

　　到處都是田壟。

　　田壟裡種的是各種草藥。

　　百花山莊最大的面積，原來都是這些藥田。

　　藥田之中，自然不會再修建那些奢華的房屋。就算山莊主人再土，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礙人眼睛的建築布置。

　　所以到了這裡，蕭默只能看見幾間不大的小木屋，和藥田的風格搭配得協調統一。

　　“我家主人就在那件木屋之中。”紅粉衣裳的男子指向遠處，對蕭默說道。

　　蕭默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帶我過去?”

　　那人還是笑笑道:“是我家主人要見你，既不是我要見你，也不是主人要見我，蕭公子隻管過去，在下就不繼續陪同了。”

　　“久聞上官前輩大名，不知今年高壽?”蕭默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談不上，五十而已。”

　　蕭默也笑了笑道:“那算算年紀，他兒子應該和你一樣大了。”

　　“蕭公子莫要取笑了。”

　　“不妨事兒。”蕭默則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輕聲說道，“上官公子下次假扮下人的時候，記得把扳指摘下來，上面刻的那麽大一個‘楓’字，實在是在下想看不見都難。”

　　上官楓也笑了。

　　蕭默拱了拱手，隨後便運氣提縱身形，從那藥田壟溝之間小心翼翼地飛掠過去。

　　木門很簡陋，甚至都沒有劈出平整的棱角，只是尋常的木板拚湊而成，完全談不上方正。

　　門後的木屋也是如此，只有一桌，一榻，一琴而已。

　　上官臨手上按著琴弦，卻沒有彈出聲音。或許他一直就沒有動過手指，否則蕭默剛才就應該聽見琴音傳出。

　　“上官前輩找我?”蕭默率先打破沉靜。

　　“是你來找我。”上官臨還是看著桌上的琴，開口道。

　　這句話進了蕭默的耳朵，又在腦子裡轉了轉，蕭默才弄懂上官臨的意思:他不是說自己來這間木屋，而是說來百花山莊。

　　“在下蕭默，聽聞慕容先生遇刺受傷，在山莊靜養，想來探望一番。”

　　畢竟是師尊的朋友。蕭默心想。

　　上官臨這時才抬起了頭，雙手也在琴上拿了下來，問了一句:“會彈琴嗎?”

　　蕭默愣了一下，回答道:“不曾學。”

　　“我教你。”上官臨道。

　　“上官前輩，在下還是覺得……”

　　“學我的琴，以後就是我百花山莊的人，九州評劍的時候，我可以安排你一個好的名次。”上官臨打斷了蕭默的話。

　　蕭默皺了一下眉頭道:“上官前輩這是何意?”

　　上官臨反問道:“青雲榜專為年輕子弟而設立，你若不能年少成名，難道要四五十歲去挑戰各大門派?”

　　“在下師承逍遙峰，隨意投靠您的門下，實在是有違常德。上官前輩的話，蕭默可以當做沒有聽過。”

　　這話沒有用在下，也沒有說“我”，而是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字。

　　蕭默確實有些不悅。

　　上官臨則不以為意，又道:“馬上七月了，我百花山莊承辦九州評劍，本來就是個生意，卻無端生出了太多亂子。先是顧南安那小色鬼客死他鄉，而後又是北邊禪宗出了叛逃弟子。眼下，金刀鏢局丟了貨，慕容先生也遇刺，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高興。”

　　蕭默聽得更迷糊了。

　　“我百花山莊做的是藥材生意，誰受了傷，誰就需要百花山莊的藥，我就有錢賺。可是我也不想因小失大，九州評劍的事情辦完，有的是銀子讓我賺。”

　　“上官先生到底要說什麽?”蕭默道。

　　上官臨看著蕭默的眼睛道:“我需要人手，武功夠好，但是也夠年輕，底子夠乾淨的人手。這半年來，江左有一半的人認為江湖上這些動亂都是我的手筆，到時候定要在評劍的時候鬧一鬧。我要安排人進去，把他們一個個的在擂台上就做掉！”

　　說這話的時候，上官臨的眼睛裡放出了異樣的神采，是那種老謀深算之下的毒辣。

　　“所以上官前輩挑中了我?”

　　“你能殺小冬， 武功夠好;陵城裡很少有人知道你是清玄道人弟子，底子也夠乾淨。我為什麽不能選你?”

　　“僥幸而已。”蕭默淡淡道。

　　他知道自己和小冬的交手其實並不是自己的武功有多強大，而是恰好用出了兩招克制小冬劍意的招式。

　　完全是運氣好。

　　“你知不知道小冬是什麽人?”上官臨問道。

　　蕭默搖了搖頭。

　　“歲寒劍坊專攻各路冰冷氣息的武功，但也沒有他那種運劍如冰的劍法。小冬的武功，師承天山飛雪閣。”

　　天山，遠在天邊，所以叫天山。

　　山頂終年積雪，時常狂風卷地，所以山頂的閣樓叫做飛雪閣。

　　“小冬是飛雪閣的人?”蕭默問道。

　　上官臨淺笑一聲道:“恰恰不是，他是一個神秘組織的人。”

　　蕭默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那個組織手伸得很長，順著江水從歲陽到陵城，再到南邊山白城，都是它控制得到的地方。”

　　“小冬不過是這個組織裡最低級的一個人罷了，隻被安排做事，甚至隨時可以被丟棄。而他上面還有多少人，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作為飛雪閣的弟子，在哪不會出人頭地?居然甘願做這樣一枚棋子，這個組織的力量不言而喻。”

　　“組織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剛懂事的孩童都知道。”

　　“叫做四月。”

　　“晚春四月，殺伐果決。”

　　上官臨連連數言，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