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燕子九低沉的嗓音念著生機盎然的詩句，竟然有些意想不到的有趣。

　　陳越點了點頭道:“正是。以《枯榮訣》的心法運轉內功，內力迅速枯萎，如同寒冬卷地，而後生機勃發，如同春潤江南。這一枯一榮之間，噬靈會跟著失去活力，直指被殺死，但星河姑娘的身體則有再起之機。”

　　“這就是你的辦法?”燕子九問道。

　　陳越認真道:“找到解藥之前，這是最好的辦法。”

　　燕子九則還是猶豫:“可是這樣，可能會消耗很多內功修為。”

　　陳越哈哈一笑，看向了一旁的金星河道:“姑娘如果所言非虛，這毒不是令兄所下，那就是另有其人。噬靈讓人武功暫失，卻不直接危害性命，個中意圖，不需要在下說吧?”

　　金星河終於有了積極的反應，笑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以一點內功修為，換取現在情況的主動性?”燕子九看似在問蕭默，實際是在問金星河。

　　陳越淺笑頷首，旋即又看向燕子九，一臉人畜無害道:“正是如此，既然星河姑娘讚同在下的做法，那便不需要再費口舌。現在，還請燕捕頭離開。為姑娘解毒的過程，還是不要有其他人旁觀才好。”

　　……

　　蕭默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神漸漸冷峻，如同一片常年積雪的荒野。

　　下山以來，遇見飛賊，遇見埋伏，遇見鑄劍不成，遇見陳越，遇見袁靜程有困難，現在又遇見慕容先生被刺。

　　事情永遠一件又一件地發生，而似乎每一次，自己都慢一步。

　　蕭默突然覺得很生氣。

　　他感覺自己的生活在被人影響，而不受自己的意願。如果可以，他還是喜歡在山上無憂無慮，只需要鑽研武學的寧靜時光。

　　山下的江湖，每一天都在風雲變化。

　　蕭默看了看表情各有不同的四人，淡淡道:“如若我現在衝進去殺了慕容先生，你們四個攔得住我嗎?”

　　方才還滿目怒火的瘦子，聽到此話，火氣也不得不熄滅了一半。

　　顧南安身死，他們四個算是南陵畫苑裡面功夫最好的幾個，受“一枝梅”慕容言老前輩親傳武藝。可他們卻也三招之內敗給了眼前的這個人。

　　更何況還是聯手！

　　念及此處，四人啞然不應，但卻默默挪動腳步，用身體擋在了畫苑大門前，顯然是不讓蕭默進去。

　　只是四人雖然表現出阻攔之意，卻都沒敢再亮兵器。

　　都被蕭默打怕了。

　　蕭默搖了搖頭道:“我最後再說一次，這當中的誤會，等我見到慕容先生都會化解。幾位，讓路。”

　　“不……不能讓！”戴玉簪子的那個已經怕得牙齒顫抖，但還是擠出一句話來。

　　“那就只能得罪了。”蕭默語氣不鹹不淡，就像是在說今天的雲比昨天要厚了些。

　　說完，蕭默右手閃電般伸出，雙指並攏，迅速抹過身前四人。眨眼之間，就已經點中好幾處經脈竅*力灌注之下，四人隻覺得渾身刺痛，痛感直衝大腦，幾欲昏厥。

　　四人滾在地上，痛得哀嚎連連。

　　收手，蕭默將劍指橫在胸前，緩緩向下壓，才算是調理好這凶厲的內息。

　　“這是我師尊的手段，我還是第一次親自嘗試。如果有什麽意外的話，還請自求多福，畢竟我也沒有經驗。”

　　蕭默撂下話，便抬腿從倒在地上的四人中間跨了過去，

打開了畫苑的大門。　　門後小廝顫抖不已，看樣子是先前一直在偷看，此時已經被嚇到了，躲在門後面的角落裡不敢出聲。

　　“你不攔我?”蕭默突然來了興致，湊上前去道。

　　小廝心驚膽戰，竟然直接嚇得昏了過去。

　　“至不至於?我又沒殺人。”蕭默嘀咕道。

　　跨過大門門檻，進了內院，蕭默才算是看到了這南陵畫苑的真面目。

　　和想象中一樣富麗堂皇，這荒郊野嶺之中，竟然還在院內壘起了一座假山，周圍修建水池亭台，奢華至極。四周畫廊曲折，通往不同方向的建築。畫廊上都掛了燈籠，將庭院照得明亮，起碼不似外面的夜色那般濃稠。

　　正因為畫苑夠大，門外的一切竟沒能引起裡面的人警覺，此時畫苑寧靜無比，就是尋常深宅大院一般。

　　“居然連個守衛都沒有，難怪會被刺殺。”

　　蕭默一邊想著，一邊走進了庭院，他才突然反應過來:他不認路。

　　“剛才應該先問問的。”蕭默懊悔地想著。

　　雖然這南陵畫苑在外面看確實面積很大，但蕭默確實沒想到這種大戶人家的奇怪癖好，居然喜歡把建築房間修建得這樣百轉千回。

　　還是山上舒服，一條路通一處房屋。

　　其實蕭默現在回頭，到大門外找那四個弟子問問便可。可惜他性子實在是奇怪了些，在他的想法裡，方才的交手是爭鬥，那四個人已經變成了不可交際的關系。

　　蕭默根本就想不到還有找他們問路這個辦法。

　　於是蕭默在畫苑裡左看右望，轉了一圈，在好多個路過的房屋挨個敲門，連廚房、柴房、庫房都沒放過。

　　然後他繞回了原地。

　　這裡竟然沒有人！

　　就算那些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不喜歡在外留宿，但總應該有一些畫師留著吧?

　　再不濟，連一個看護的仆人都沒有?

　　那，慕容老先生會在這裡嗎?

　　蕭默想到這裡，也不顧夜色寧靜，直接在庭院之中大喊。

　　“在下逍遙峰蕭默，懇請慕容老前輩當面！”

　　這種音量，以慕容言的耳力，一定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在下未曾攜帶兵刃，手上只有師尊書信一封，絕無惡意。如若慕容老前輩不信，我可以站在這裡等前輩現身來拿，晚輩一定一動不動！”

　　接連喊了好幾句，都像是石沉大海。蕭默喊的話無人應答，就順著夏夜微風消散了。

　　“難道除了看門的那個小廝，整個南陵畫苑，就只有那四個弟子在?那他們剛才費這麽大的力氣攔住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蕭默皺著眉，似乎得出了一個不太符合常理的判斷。

　　於是他抖開衣擺，爽利地回頭，打算找那四個人問問。

　　想到什麽去做什麽，這就是蕭默的脾氣，只是很容易耽誤時間。

　　他其實此刻也想到了，如果剛才他先去問那四個弟子，可能就不需要在畫苑裡繞這麽一圈。

　　但如果不繞一圈，蕭默就不會知道畫苑裡沒人，這個事實，就要靠那四個弟子來告訴他。

　　到底是更麻煩了還是更清楚了呢，蕭默也不知道。

　　走出幾步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清玄道人說的那句話:有時候，就是要繞一圈，效果才好。

　　其實他不知道這句話在眼下的情形中用得到底對不對，但他確實需要一句話來安慰自己一下，更何況這是清玄道人的話。

　　師尊的話，應該不會錯吧。

　　他一邊想著，人卻已經站在了大門之外。四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卻又同樣一臉痛苦，此時正在努力維持體面的姿勢調息內氣。

　　“你又回來幹什麽?”戴玉簪子的那個略高的弟子道。

　　蕭默說道:“你們明知道裡面沒有人，為什麽還不讓我進去?”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那個高個兒戴玉簪子的弟子說道:“師父就在裡面，他不想見你，所以你怎麽喊都沒用的。”

　　“你覺得我會信?”蕭默看著高個兒弟子道，“你們從我來的時候，就故意挑起戰鬥，不讓我進去，結果只是為了保護一個空院子?現在，你又說慕容前輩就在裡面，我怎麽信你?”

　　蕭默歎了口氣道:“慕容老前輩是不是已經去了?”

　　“放屁！我師父身體好著呢，就算受了傷，打你十個都有余！”矮個兒弟子道。

　　“這句話不像假的。”蕭默扭頭道，“那前輩就是不在這裡，不然打十個我都有余， 還會不敢見我?”

　　“少逞口舌之利！”矮個兒弟子發現說不過蕭默，臉色也跟著漲得通紅。

　　“內息調理得怎麽樣了?”蕭默又看向一旁緊閉雙目，專心對付蕭默劍指的那個瘦弟子。

　　瘦弟子隻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幾位！”蕭默轉身拱了拱手道，“今日本來是想登門賠罪，但眼下看來此行未成。為了消除誤會，容在下念完師尊的書信便走。何時慕容老先生現身，在下何時再來拜訪！”

　　說完，蕭默從懷中掏出那封清玄道人親手交給他的書信，輕輕拆開，將那薄如蟬翼的輕巧信紙抖在手裡，朗聲念道:

　　“慕容賢弟，見字當面。夢辜亭前一別，已有二十余年。每當想起昔年，縱馬江湖，好不快活！可惜愚兄當年功夫尚淺，銅曲山一戰，沒能護你周全，才讓賊人有機可乘，刺瞎了你一隻眼睛。”

　　原來慕容前輩是獨眼龍?蕭默心頭一動，又繼續念。

　　“而後兩年，我接任逍遙峰掌門，再不行走江湖，聽聞你成為畫苑主人之時，也不過是送了點薄禮。

　　你我書信常有往來，此番提起成年往事，絕不是為了懷舊，而是欲要告知賢弟，大事將近。

　　想必慕容賢弟也已然知曉，當年設計伏殺我等是假，引獨孤少俠出手是真。而今，愚兄懷疑當年刺客組織欲要再出江湖，賢弟愛徒就是第一個目標。

　　想到賢弟愛徒在我逍遙峰山腳下遇害，愚兄夜不能寐，查探數月，才有此猜測。

　　晚春四月，殺伐果決。

　　葉淼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