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斜靠在門邊,懷裡抱著一柄有些磨舊了的劍。
“你就這麽著急走?一刻也不願意多呆?”中年男人看到門外的陳越嗔怪道。
“宜早不宜遲。”陳越則是一臉認真地回答,“況且跑這一趟,原本我就打算好了的,只是今天趕巧有機會而已。”
中年男人臉色更不好看了。
“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自己做了決定?為什麽不先來問問我?如果不是今日客人提及,你是不是打算有朝一日打了包袱直接走人?”
陳越只是笑笑。
“東西收拾了嗎?”中年男人收斂了些許氣性,又關心道。
“還沒有。”陳越回答。
蕭默在一旁看了看,大概知道眼下的情景不太適合自己在場,於是打了個招呼,便要向門外走去。
經過門口的時候,蕭默對著略微讓開的陳越低聲道:“樓下等你。”
陳越點了點頭。
蕭默瞥見,就放給他們這兩個似親卻非親的人去聊他們的了。
陵城街道要寬敞得許多,盡管人也多些,但遠不像景嵐鎮那般容易擁擠。
在這樣的地盤上跑馬,應該不會被行人攔得難以前進吧?
蕭默突然想起當初的那個颯爽的女捕快,一口一個“在下”,完全不像一個女孩子。
這裡就是陵城,也是據袁靜程說,只有這種大城市才會有六扇門的公署。
要不要去看看她?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蕭默又回頭望了望這鑄劍堂的牌匾,突然有些猶豫。
自己下山就徑直到了陵城,原本是想要登門去南陵畫苑賠罪,順便就近打算打聽九州評劍的消息。
但現在有了鑄劍的事情,這些事情自然都要被推後。
劍客的劍,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沒有劍的劍客,也做不成任何事情。
要不,就等鑄劍回來再說吧。蕭默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蕭默就看見街上往來的人群中有一個衣著奇特的人物。
那人不像尋常人的打扮,雖然穿著一身勁裝,肩膀上卻像是披了一條猛獸的皮毛。這夏日六月,穿著這般打扮,難道不會覺得熱?
蕭默心中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人一眼。
那人兩手空空,腰上的布條纏過幾圈,掛了很多零碎的東西,但沒有佩帶刀劍。腰帶內裡插著一塊腰牌,隱隱露出銀白色的一角。
蕭默這才明白此人是誰。
六扇門的人分為金銀銅鐵四級腰牌。鐵腰牌算是剛入行的捕快,往往乾得都是最細致的雜活。筆錄、盤問、盯梢之類的,都是鐵腰牌在做。
到了袁靜程那種銅腰牌,就可以叫做捕頭了,六扇門也會專門配馬,有一定的管理權力。
眼前的這人,就是再高一級的銀腰牌。如果蕭默沒有認錯,此人就是“金陵鬼虎”燕子九!
傳說此人生性冷酷,手段也頗為狠辣,練得也是陰性的功夫。在陵城這片地界上,人人聞風而喪膽,揚的算是有些惡名。不得不說,這樣的人沒有走上邪路,算是陵城百姓的一種幸運。
誰也不敢猜測,如果這“金陵鬼虎”的一身狠毒功夫用在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身上,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災禍。
可即便他將這一身功夫用來對付惡人,也還是沒什麽好名聲。
江湖很多人本來就對六扇門沒什麽好感,因為六扇門有他們自己的規矩。他們秉持的是公理和道義,
隻判處罪行,不摻和恩怨。而江湖人的規矩就簡單得多:誰的劍快,誰的道理就講得通。 但蕭默看來,還是六扇門的人要親近一些。
可能……也和對袁靜程的印象有些關系吧。
現在眼前的人正是有名的銀牌捕頭,蕭默也忍不住有一些好感。燕子九的怪異著裝,在蕭默看來也不算什麽了。
只是這樣的人,在人群之中走得如此緩慢,難道是在尋街?
蕭默隨便猜了猜,並沒有仔細放在心上。
長街上遇見江湖裡有些名氣的人士,蕭默也只是看一眼的想法。換做其他初入江湖的人,很可能就立刻湊上去套些近乎,想找一找有沒有成名的捷徑和渠道。
而另一個踏入江湖的少年正從身後走來。
陳越背著簡單的包袱,走到了蕭默身邊。
“都說好了,這位客官,咱們可以上路了。”
蕭默回頭,看見陳越穿了一身新做的翠色衣裝,外面又罩著一領水青色的長袍,遠遠不是剛才尋常夥計的打扮,顯得頗為器宇軒昂。
他的包袱有些長,很明顯裡面裝了劍。
“你果然很著急走。”蕭默難得笑了笑,“不過正好,這說明我們是一類人。我也希望事情辦得痛快,不要有任何多余的事情來節外生枝。”
陳越點了點頭,抱拳接話道:“還沒請教客官姓名?”
“蕭默。”
此話一出,陳越的眼睛似乎突然有些失神,看向了虛空之處。
蕭默正覺得奇怪,就看見陳越的神情很快就再度恢復了正常,還對著自己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你一些事情。”陳越道。
蕭默這一次冷靜得多,眼色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只是淡淡道:“你一直試圖證明自己知道很多事情,到底要做什麽?”
“我看你長得不錯,應該不是壞人。”陳越笑笑道,“而且看得出你很有錢,我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以貌取人?你還真敢。”蕭默道。
陳越笑道:“當然是因為我還知道你一些事情。”
蕭默覺得有些無聊了。
陳越繼續道:“老頭應該跟你說了些事情,半個月後的九州評劍,我也要參加。所以我很著急要修複我這柄殘損的劍。不僅僅是這次做你這一單生意,之後的半個月,我們之間還會有很多事情要同行。”
蕭默再一次在別人的話裡抓到奇怪的重點,面色有些疑惑。
“老頭?你說那位店主人?他看起來可不老。”
陳越拍了拍腦門道:“你不知道,他叫穆大頭,是鑄劍堂這塊的分堂口的堂主,可不是簡單的店主人。只不過這名字確實滑稽了些,大頭大頭叫到四十歲,怎麽也覺得別扭,就改叫老頭了。”
蕭默點了點頭,並沒有再接著這個話題聊下去。
“邊走邊說吧。”蕭默轉身道。
剛走開一步,陳越還未來得及跟上,蕭默就站定在原地,陳越差一點撞上了蕭默的後背。
“喂,怎麽了?”陳越叫道。
蕭默的眼睛盯著遠處的街道對頭,沒有回答。
陳越看了看蕭默,又順著蕭默的眼睛看了過去。
街道的對過不遠,一個衣著怪異的男子,似乎正在訓斥一名女子。那女子雖然穿著一身紫黑色的官服,也看不清面容,但陽光之下,倒是看得出皮膚說不出的白淨,一猜就是個美女。
陳越心生一些對於美人的憐憫,但並不認識她,也沒有什麽情感。
蕭默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當然是袁靜程。
蕭默皺了皺眉頭,剛剛看見了燕子九,現在轉眼就看見燕子九在訓斥袁靜程?
這是怎麽回事?
蕭默覺得到了這個情況,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裝作沒看見了。
三步兩步,蕭默就走上前去,直接把陳越甩在身後。
袁靜程低著頭,只是在老老實實地接受批評,並沒有看到蕭默走過來。而那“金陵鬼虎”則瞥見了蕭默,面色頗為不悅。
“這位少俠,你有什麽事情嗎?”
燕子九的嗓音出奇地低沉嘶啞,像是骨頭摩擦而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
“敢問這位銀牌捕頭,袁姑娘犯了什麽錯?”蕭默拱手道。
燕子九眼神微變,看著蕭默道:“袁姑娘?你認識她?”
蕭默點了點頭。
陳越這才趕上來,點頭哈腰道:“這位官爺,我這個朋友不懂規矩,您大人還是見諒,我們立馬就走。啊,立馬就走!”
燕子九則只是不耐煩地掃了陳越一眼,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並沒有當回事,又看向身前已經抬頭、臉上表情驚喜的袁靜程。
“那你認識他嗎?”燕子九問道。
袁靜程咬了咬嘴唇,似乎很猶豫。
“說……”燕子九這句話有氣無力,似乎很習慣了這個子的獨特發音方式。聽者即便再炎炎夏日裡,也覺得有些發寒。
“屬下之前抓到劉三,此人幫了忙。”袁靜程又低頭道。
蕭默很想插話,但看這情景,又不知道說什麽。
他這時候覺得還是自己笨了些,盡管自己有心多讀了些書籍,想要提高一點為人處世的本事,卻依然不夠應付這麽多複雜的情況。
如果師兄在,應該會好辦很多吧。蕭默感歎道。
只是師兄不能和自己一起來山下看看了。
燕子九看著蕭默道:“所以你是來求情?還是只是好奇?”
蕭默神色篤定道:“在下無心打擾,只是看見了朋友在此,不得不上來問問。如果朋友做錯了什麽事情,在下願意幫忙分擔一些。”
“笑話!”燕子九陡然提高的音調,卻顯得更為尖銳,“金刀鏢局一趟鏢失竊,案子交給她三天,一點進展都沒有,你能分擔些什麽?”
蕭默眉頭皺了皺。
好像,自己還是遇上了多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