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販長街。
當鋪的掌櫃沾了沾口水,翻了翻這些日子的帳本,喊道:“票台!這些天的東西可都收好了?”
櫃後的一個又瘦又高的男子聞言立刻回應道:“追瘦貓都安排了,就是那幾幅畫不好處置。”
“有什麽不好處置的?典當的人立了票據,以後不會再來贖回,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掌櫃的眉眼不抬,沉穩的聲音有些不悅,似乎在生氣手下的人辦事不利。
瘦高的票台繞出一排排的貨櫃,走到櫃台前面來,點頭哈腰道:“掌櫃的,前天您收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合適……我本來不該多嘴,可是您收誰的畫不好,非要收那‘畫腰公子’的玩意兒……轉不出手啊!”
掌櫃的哈哈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收他的畫,不過是賣個人情罷了。江湖裡誰不知道這位顧公子家境殷實闊綽,現在能來我這裡典當畫卷,肯定是遇上了麻煩,我們給他些銀子,也算是江湖救急了。”
票台疑惑道:“可是那天來的不是顧公子啊。“
“你懂個屁!”掌櫃的訓斥道,“所以那天我不讓你多話。你也不想想,這麽丟面子的事情,怎麽可能親自來。”
“是是是,掌櫃的說的有道理……那這畫還咱不轉手了?”票台顫顫巍巍地問。
“當然要賣!有銀子怎麽可能不掙。”掌櫃的得意地摸了摸胡子,“哎呀,你不知道,顧公子畫得傳神得緊,不知道有多少富家子弟喜歡偷偷收藏呢……”
……
“你們說的,可是南陵畫苑的那位‘畫腰書生’?”袁靜程聽了半天,不確定地問道。
“正是此人……”唐臨歎了口氣,“差點忘了,六扇門可有他的消息?”
“上次收到消息,還是一個月前他從天水離開。據說是要重遊江左,最後才會回陵城。”袁靜程道,“方才說,昨夜他要殺你們二人?”
唐臨點了點頭。
“可是看起來你們毫發無傷啊。”袁靜程上下打量著蕭默和唐臨兩人,撲閃著眼睛道。
唐臨心中笑了一聲,道:“難道袁姑娘希望我二人有所損傷?”
“當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殺你們?“袁靜程疑惑道,“而且就算要殺,也應該一不做二不休,難道只是扔了一根鐵筆?”
蕭默眉頭皺得更緊。
“姑娘的意思是,這只是個警告?”唐臨道,“可我還是想不明白。”
“所以我覺得並不簡單。”
唐臨點了點頭。
“三位大人,還有話要問嗎?“劉三的聲音響起。
……
晌午,三味齋。
蕭默一上午都沒有說話,即便是到了酒席之上,也還是一副愁容。
唐臨斟了一杯,問袁靜程道:“關於顧南安的消息,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袁靜程愣了愣,說道:“江湖人盡皆知‘畫腰公子’再遊江左,挑戰各路年輕俠客,磨煉劍法,為兩個月後的九州評劍做準備。二位竟然毫不知情?”
“九州評劍?原來一晃眼已經又三年了。”唐臨先是有些意外,旋即又歎了口氣道。
“九州評劍是?”蕭默第一次開口。
唐臨眉頭舒展,解釋道:“師弟在山上不聞江湖事,也不奇怪。天機書院排行江湖各類榜單,其中一個榜單,便是專為年輕一代的各路俠客所設,名叫青雲榜。”
“九州評劍,就是為這個榜單所辦。三年一次,
每次都是江湖盛事。顧南安這次做了充足的準備,所以我猜測,他是要警告你們二人,九州評劍之時,不要攔他的路。”袁靜程補充道。 “還能這樣?”蕭默驚詫道。
“並不奇怪。青雲榜的榜單算是年輕一代江湖中人的門面,名次越高,自然好處越多。而且聽說,這次的頭名,會有一件大獎。”袁靜程頗有耐心,細細解釋道。
“獎品?”蕭默更奇怪了,“這麽說來,參與的人則是既有名聲又有獎勵,江湖人豈不是趨之若鶩?”
唐臨大笑,說道:“當然不是這麽簡單,既然費此心力辦個擂台,當然是有利可圖。且不說天機書院因此在江湖中受人景仰,想要上擂台,也是需要報名的費用,這銀錢上,其實也有賺頭。”
“正是如此。”袁靜程抿嘴一笑,說道:“而且此次九州評劍,設在江左陵城,是百花山莊的地盤,肯定會更加盛大。”
“就因為這個,就要對我們二人行此威脅之事?”蕭默咬牙切齒,實在是難以接受。
想到昨夜的情形,蕭默就難以平複情緒。
他第一次下山,從未想過何為名利,何為恩怨。在山中,蕭默並不與其他同門多有交際,從未想過人與人之間,需要做到這般地步。
如若不是師兄警惕,自己恐怕就不是一點淤青和內傷而已了。
就為了少一兩個可能的競爭對手?
難道來逍遙峰山腳下,也是為了這個?
簡直可鄙!
蕭默攥緊了手中的酒杯,隻感覺憤怒充滿了胸膛,快要溢出來。
“師弟不必如此氣憤,我二人今日回去稟報師尊即是。”唐臨拍了拍蕭默的肩膀。
袁靜程聽了,也順勢岔開話題:“既然二位就要回山,晚上我也會押送劉三到陵城公署,咱們算是將要分別。這頓飯,也算是送別二位了。今後如有需要,二位也可以到陵城找我。”
“如有需要,在下一定不客氣!”唐臨笑笑應道。
蕭默只是飲酒。
應酬之時,蕭默不懂。江湖的規矩,蕭默更是沒什麽經驗。師兄到各大門派聯絡,也許知曉與人交際的技巧,所以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師兄吧。
蕭默猜測,各大門派之間,可能也是像現在這樣談話吧。
我今日賣你一個情面,明日,可能就是需要你來幫助我了。誰知道以後會遇上什麽,萬一用得上呢,能結交一個,就不需要得罪一個。
看來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自己還比較懵懂。
蕭默歎了口氣,又飲了一杯。
不對……
放下酒杯的時候,蕭默又換了一種情緒,篤定道:“不是這樣的。”
……
景嵐鎮還是和往日一樣,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遊客算是其中最多的,大多都是家中趁著些銀錢的人,來這裡遊覽一番江左景象。
畢竟景嵐鎮位置偏遠,除了逍遙峰的山光,龍江末尾的水色,實在是沒有什麽太多吸引人的地方。
不過在鏢局眼裡,景嵐鎮算是個寶地。
醉嵐仙的名聲遠揚,不少商販也會找機會做些運送的買賣,後來鏢局也開到了這裡,這酒水生意規模便越做越大,慢慢地,景嵐鎮也就定了下來。
逍遙峰腳下,連鎮子都有一股道法自然的意思。
所以景嵐鎮發展至今,鎮子裡常住的人就那些。
而今晚,景嵐鎮就出現了一群不速之客。
夜裡的鎮子頗為安靜,宵禁的街道上除了巡邏的守衛,便只剩下月光。
忽然,在各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竄出了許多個身穿黑衣的好手。這些人順著房簷上跑過,乘著夜色,一路向著鎮子中間跑去。
黑衣好手們的靴子底用的是布帛的材料,落地無聲。這一路上如同一群黑貓,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來香酒樓的門外。
只見他們在袖子間伸手,似乎是在拔出什麽東西,卻完全看不清楚。
他們用的是長刀。
但夜色中卻絲毫看不見長刀的樣子。
因為匕首不是一般的長刀。
長刀用的是墨鋼。
所以長刀和墨一樣黑。
墨和夜一樣黑。
酒樓門內卻不黑,反而和白天一樣亮堂。
堂內每一張桌子上都擺了蠟燭台。
櫃台上擺了三個。
櫃台後面則是帳房先生。這時他沒有再算帳,而是手中掂著一大把銅錢,表情頗為精彩。他的眼睛看著堂內站著的二人。
這二人自然是蕭默和唐臨。
他們二人手中也都有劍。
“帳房先生,這是要做什麽?”唐臨目露凶光, 語氣凶狠。
帳房哈哈笑道:“既然二位猜到了我的頭上,自然是殺人滅口。”
“我只是懷疑。”蕭默語氣還是如以往那般。
“不需要懷疑!”帳房先生將手中的銅錢又翻了個個兒,“就是我做的。”
“顧南安三日前便到了景嵐鎮,當晚就來我樓裡找女人。”
“是我殺了他。”
“摘星樓的任務便是如此,他的人頭值十萬銅錢,我沒道理不接。”
“我的功夫也在銅錢上,所以沒有留一滴血跡。”
“這人連尋花問柳都要帶上畫箱子,我自然留下了。”
“鐵筆是裡面的東西,畫卷也是。你們去當鋪問問便知。”
“還有要問的嗎?”帳房先生狂傲一笑,毫不介意眼前的二人逐漸陰沉凶狠的表情。
“難怪這鐵筆的力道並不狠辣,是你的功夫還不到家。”蕭默陰沉道,“只是我不明白,我只是問問你為何隱瞞他的行蹤,你就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又是為何?”
“你以為我會逃?”帳房先生還是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我不需要逃,我在這酒樓裡幹了十六年了,我不需要離開。“
“不管怎樣,你只有一個人,你不怕我二人聯手殺了你?”唐臨喝道。
“摘星樓接的都是單線的任務,做一筆的買賣,我當然只有一個人。“
帳房先生笑道。
“但我不是摘星樓的人。”
“這裡自然也不只我一個!”
音落,門破,刀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