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姑娘?

　　這問的姑娘，當然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姑娘。

　　當然不是張家的媳婦，或者王家的女兒。

　　問的是什麽，小二自然也清楚得很。

　　“您要問這個……”小二的臉上又浮起難色，張不開口。

　　唐臨道:“你不知道?”

　　小二道:“這倒不是。”

　　唐臨又掏出十枚銅錢放在大方盤子裡。

　　小二又道:“客官您這……”

　　唐臨又掏出十枚，翻手按在那銅錢堆上，臉色已然有些不善，說道:“現在，夠了嗎?”

　　小二哪怕再貪的心，也不敢再繼續詐了。

　　本來看這人一身藍色雨花紋飾的錦繡衣袍，以為是哪家剛出遊的子弟，能趁機多敲點。沒想到這人不僅十銅十銅地加，脾氣還不好。

　　更何況桌上還有兩把長劍。

　　見小二面色有些驚恐，唐臨笑笑道:“放心，我不是要找麻煩，我是有一個朋友……”

　　小二也看了看唐臨，臉上緩了些，眼神跟著也曖昧了許多。

　　唐臨見了小二的表情，覺得好像是哪裡弄錯了，又解釋了一句:“我真有一個朋友，近日就要過來。”

　　“懂的，懂的。”小二擠眉弄眼說道。

　　唐臨知道誤會大概是解不開了。

　　既然如此，唐臨也不作態，順著話說道:“那你現在好回答了嗎?”

　　小二也低下聲道:“二位如果真心想看姑娘，亥時繞到咱們後院柴房，敲一長兩短的門，自然有人帶著。”

　　唐臨聽了心中大定。知道了這個消息，和那位顧南安“四處逛逛”的時候，可就好辦許多了。

　　只不過小二不知道這些，一直笑，笑得曖昧不清又心照不宣。

　　三兩句話打發走了小二，唐臨摸了摸下巴，自顧自地念叨:“怪不得這顧南安約在這兒，景嵐鎮那麽多吃飯住店的地方，經驗老到啊。”

　　唐臨抬頭，見蕭默一直看著窗外，一動不動，就問道:“師弟，方才說的你聽見沒有?”

　　蕭默點了點頭。

　　唐臨又正色道:“這都是為了跟那位顧南安碰面時好招待，免得搭不上話，你可不要跟師尊說啊！”

　　蕭默又點了點頭。

　　“喂，你一動不動的，在看什麽呢?”唐臨見蕭默目不轉睛，對窗外有什麽也十分好奇，便順著蕭默的眼光望了過去。

　　目光所及，窗外的石板大街上人群混亂，喧鬧聲紛至遝來。

　　……

　　“讓開！讓開！”

　　人群戚戚怨怨的聲音之中，一聲聲嬌喝頗為突出。

　　一匹褐色大馬在白石的街道中央急速奔馳。路上的行人見了，慌忙逃竄到街邊到店面屋簷之下，唯恐擋到這不講道理的龐然大物。

　　馬上的人腰間掛著柳葉刀，穿著紫黑色的衣袍，官府樣式，沒有著冠，只是用紅繩把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扎了起來，英姿颯爽。

　　竟然是個女捕快。

　　“六扇門辦案，閑雜人等莫要攔路！”

　　女捕快一邊不斷用力踢著馬肚子，一邊叫喊著讓道路中間騰出空來。

　　只可惜即便她如此催促行人讓路，如此催促馬匹奔跑，速度也還是不夠快。

　　因為她要追的人更快。

　　房簷上一道灰影急速奔跑。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看不清他的身形。

　　女捕快眼神焦急，死死地盯著那道人影，但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寄希望於馬匹能爭點氣。

　　但這匹馬很快就沒辦法爭氣了。

　　灰色人影突然停住，轉身揚手。

　　一柄飛刀從前方破空射出，正插在馬頭上。

　　射人先射馬。

　　褐色的馬匹嘶鳴了一聲，跪在了地上。鮮血從馬頭上泊泊流出，眼看活不成了。

　　女捕快摔在一邊，衣衫破了幾個口子，滿臉全是憤怒。氣憤之下，女捕快拳頭狠狠地捶了捶地，卻也無濟於事。

　　原先束好的一頭黑發也變得凌亂不堪，發絲垂了下來，略微遮擋住了女捕快兩側的視線，但還是隱約看到一道藍色的身影從房上掠過。

　　她猛地抬頭，卻看見一張青澀的少年的臉。

　　蕭默將女捕快扶起，說道:“姑娘放心，我師兄已經追上去了。”

　　女捕快不喜反急，一邊掙開，一邊連忙說道:“此人輕功極好，還會暗器，我不能讓你師兄冒險！”

　　蕭默疑惑道:“可是你現在馬匹已死，難道你追得上?”

　　此言一出，女捕快焦急之情更重，但又無可奈何。

　　蕭默抱著胳膊，表情頗為輕松，安慰道:“別的不說，我師兄的輕功，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

　　唐臨在房頂飛奔。

　　幸好景嵐鎮的生活富足，瓦片摞得還算規整，並不會讓人腳下打滑。

　　當然，即便是凌亂的瓦片，唐臨也一樣能做到步履如飛。

　　逍遙峰的大弟子，還是有些本事的。

　　灰色的身影就在唐臨視線盡頭，在幾間房舍之間來回跳躍，靈活得很。唐臨一連追過了三排房子，卻發現自己和對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在輕功這塊遇見對手，唐臨很是意外。

　　在逍遙峰上，很多人都不愛練輕功:開始是一口氣跑過十三個樁子，而後每隔幾天，樁子要削小一圈。到最後，樁子削成錐子，隻留一個尖尖立足。

　　很多人跑樁子，跑到一半都練不下去，更不要說在錐子上跑。

　　可唐臨卻硬是練到了最後，而且不是十三個，是三十個錐子。

　　這一點，清玄道人都誇獎他。

　　現在有人輕功不輸自己，這無疑刺激著唐臨的好勝心。

　　只是好勝心不能轉化為勝利。

　　盡管唐臨拚了全力，但還是越追越遠。灰色的人影就像是蝙蝠，在房簷上腳步一勾，就能竄出好遠。而唐臨則是如同進入蝙蝠洞穴的飛鳥，盡管同樣靈動，但在這不熟悉的環境下卻總是處處受礙。尤其是對方能一步跨過街道，唐臨卻還要提氣運力，耽誤了好多時間。

　　唐臨隻恨比的不是跑樁子。

　　距離的拉開讓唐臨心急，而心急就會出錯。第六次騰躍的時候，唐臨跳歪了。那灰色人影則是眨眼間跳下房簷，消失在唐臨的視線裡。

　　景嵐鎮東城門的守衛神情嚴肅，警惕地盯著街道行人。等到唐臨追到灰衣人消失的那棟房屋後面時，已經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跟丟了。

　　盡管唐臨不願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片刻後，蕭默和女捕快也氣喘籲籲地趕到，看到唐臨神色焦急地四處轉身張望，心中也有了猜測。

　　“人呢?”女捕快大口地喘氣，焦急地問。

　　唐臨說道:“不知道躲在哪裡，但肯定沒出城門。”

　　“連師兄都沒追上?”蕭默皺起眉頭問道，心裡莫名有些焦慮。

　　唐臨只是搖頭。

　　“城門就在眼前，他卻沒逃?”蕭默疑惑道。

　　女捕快喘勻了氣，掏出腰牌，跑到東城門下找到守衛士兵問話。蕭默和唐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唐臨是還在回想自己沒追上的失敗，蕭默則眉頭緊鎖。

　　沉默了少頃，蕭默突然指著城門問道:“師兄若要從那兩個衛兵眼前衝出去，會怎麽做?”

　　唐臨愣了一下，心想師弟這是怎麽了，沒頭沒腦的。不過作為師兄，又在山上照顧蕭默許久，唐臨自然不會懷疑，如實回答道:“其實好辦，只要誘他們倆來追就行。”

　　“師兄肯定他們追不上?”蕭默問道。

　　唐臨笑道:“穿一身鐵甲，再好的輕功都白搭。”

　　蕭默依舊面色凝重。

　　女捕快問完了話，轉身向蕭默這邊走了過來。看她的表情，蕭默知道她也一無所獲。

　　“多謝二位少俠相助，”女捕快向蕭默和唐臨拱了拱手，說道，“在下六扇門銅腰牌袁靜程，還未請教兩位姓名。”

　　“逍遙峰，唐臨。”

　　“蕭默。”

　　袁靜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說道:“原來是逍遙峰的‘冷雲劍’唐少俠，失敬。”

　　唐臨也頗感意外，說道:“袁姑娘認識我?”

　　袁靜程笑道:“各大門派的資料，六扇門都略知一二的。”

　　唐臨目露精光，雖然臉上笑著，心裡卻十分警惕。

　　袁靜程又拱了拱手， 說道:“不管怎樣，二位幫了我的忙，等抓到這個逃犯，我請二位喝酒。”

　　這就是客套的場面話了。何時抓到人，又何時請喝酒，都是虛的，不過是為了眼下交談的面子上過得去。

　　但蕭默不懂這些，反而說道:“喝酒不急，抓到犯人後，我們也有事情想請袁姑娘幫忙。”

　　袁靜程原本臉上帶笑，聽了這話，也皺起眉頭，心中有些不悅。本來就是三兩句應付過面子，大家就此別過。你還真不見外，順杆就往上爬?

　　“師弟不可無禮。”唐臨見蕭默又是這般不懂禮數地亂講，立刻打圓場道，“袁姑娘不必當真，我這師弟在山上散漫慣了，還請見諒。”

　　袁靜程的笑容剛堆到臉上，正要搭話，蕭默又開口道:“或者，我們師兄弟幫你抓到了犯人，袁姑娘可願意幫忙?”

　　此言一出，像是在激將，袁靜程自然也是換了一副神情，正色道:“六扇門一向公事公辦，二位若是真的幫了大忙，就是有功，在下自然對二位刮目相看。”

　　沒有被激，也沒有直接答應幫忙，沒說清楚多大的忙算大忙，還順帶著抬出六扇門壓了一手。袁靜程一句話裡四個意思，讓唐臨有些佩服。

　　這位袁姑娘能做到銅腰牌，說場面話的本事還是有的。

　　不過唐臨轉念一想，問蕭默道:“師弟打算幫忙?”

　　蕭默淡淡回問道:“師兄打算不管?”

　　唐臨說道:“六扇門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也不方便管。”

　　蕭默搖搖頭道:“我們必須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