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字字簡單，七歲小孩子都認得，自然不會有人挺不懂這兩句話的含義。
　　摘星樓以此二句作為暗號，有些隨便了點，至少流傳起來確實太過容易。但他們向來是來者不拒，故而也沒有多做講究。
　　只要付得起銀子，誰來掛單還不是一樣?
　　只要做得了事情，誰來接單又有什麽分別?
　　門內很快傳出了一聲應答:“恐驚天上人。”
　　蕭默聽了，心頭一緊，眉頭也跟著微微皺起，眼神變得銳利了三分。
　　這是莫問告訴他的，摘星樓的暗號還有後面兩句。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蕭默原本還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還以為只是二十年來一切從簡，或者新的摘星樓已然將這兩句忘卻了，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現在，有人不但知道這兩句話，而且還能直接接在原本的暗語後面。
　　此情此景，蕭默聽見這句回答，似乎明白了暗語的另一重用意。
　　那人的意思分明是:情況不對！
　　這才應該是一個殺手組織應該有的暗語。行走於黑暗之中，做見不得光的事情，當然要有所計較，能做的不能做的總要分割清楚。
　　能摘星辰的時候，自然來者不拒;但如果心中有了畏懼，怕驚到天上的人，那自然要縮回摘星的手，在這危樓之中暫且躲避一陣子。
　　可一直以來，摘星樓從未用過這句暗語，甚至就像江左隨處可見的酒水攤子一樣明目張膽，就差把單子寫在臉上了。
　　血案剛過了二十年，摘星樓就已經陷入迅速東山再起的輝煌之中驕傲自滿了。眼下能再度啟用這句暗語，說明他們其實也不是無所畏懼。
　　他們也會怕。
　　不管怎樣，摘星樓現在已經明確表示不打算接單，如果想要委托他們什麽，或許只能等風聲過去再來。
　　可蕭默不是別人。
　　活到今天，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行事風格。
　　所以即便裡面的人應答了拒絕蕭默的暗語，他還是推門而入。
　　最裡面案幾後面坐著的人也沒想到蕭默會如此魯莽地闖進來，當即就嚇了一跳，失手打翻了桌上的一杯茶水。不過蕭默也只是掃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畢竟就在白天，蕭默還推門闖進了一個正在洗澡的女人的房間裡。那時候他看見的情景，可要比現在這個男人的反應要有趣多了。
　　蕭默兩腳跨進門裡之後，余光就看見左右兩側各亮起一道光。下一瞬間，兩把長刀就已經架在了蕭默的肩膀上。
　　右邊一把刀略寬也略重，左邊一把刀則要輕薄一些，而且刀刃微微顫動，像是蜜蜂的翅膀。蕭默瞥眼看了過去，才發現左邊這把刀的並不是刀身力道充盈而震顫，是因為那握刀的人神色慌張害怕，手一個勁兒地在抖。
　　見此情景，蕭默便更加清楚這個屋子裡的人都是什麽路數了。所以他根本沒有絲毫慌張，反而順手將身後的房門關上，昂首道:“我有事情想請摘星樓幫忙。”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他們派來的魚餌，想要引蛇出洞，一網打盡?”右邊那個持刀人道。
　　蕭默隻感覺有些好笑，道:“你們用引蛇出洞形容自己，果然不拘小節。”
　　“你少在那油嘴滑舌！”
　　蕭默感覺右肩上的刀刃又近了一分，便不再譏諷，而是認真地對那坐在案幾後面的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忽然間受了打擊，開始畏首畏尾起來了，我只知道，生意上門，沒有不做的道理。”
　　案幾後面的那人剛剛將打翻的茶杯扶正，聽見蕭默的話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心虛地用余光看了看蕭默身邊的這人。
　　這種細節又怎會瞞過蕭默的眼睛?
　　難怪見到自己闖進門的時候能失態至此，看來這房間裡一共三個，只有一個說話管用。蕭默一邊想著，一邊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拈住了左肩膀上壓著的刀身，把它推到了一邊。然後他轉身向右，對著持刀人道:“看來這裡是你話事?”
　　持刀人冷冷相望，不置可否。但在蕭默看來，他這就是默認。
　　此時蕭默已經將後背留給了原本左邊的那個人，完全沒有防備。但就衝他架刀在別人脖子上都能手抖這一點，蕭默就不覺得他有膽子做出什麽事情來。
　　果不其然，那人見蕭默把自己的刀推開，不但沒有惱怒，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一樣，自己退到了牆邊暗暗觀察，一把刀垂在身側，對蕭默已經完全沒有了威脅。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最後還是蕭默主動打破的安靜，開口道:“我既然知道這樣一個小賭場裡暗藏玄機，自然說明我對你們十分了解。你出去打聽打聽，江湖上有多少人認死理， 覺得摘星樓一定是百尺高樓的?”
　　這話雖然相當於什麽都沒說，但確實讓另外兩個人放松了些許警惕，至少坐在案子後面的那人看向蕭默的眼神沒有那麽緊張了。
　　蕭默留意到了他的反應，便知道自己說的話還算有效，繼續道:“上個月，我到城中一座樓裡買過情報，我若真是想找你們麻煩，早就可以動手，犯不著等到現在。”
　　“或許你是想要落井下石，分一杯羹。”持刀人面色冷峻，還是不松口。
　　蕭默笑了笑，道:“恰恰相反，我是來幫你們的。我有一個朋友被人殺害，連屍首都沒見到，你知道因為什麽嗎?”
　　持刀人面露疑惑。
　　“因為他身受重傷，需要一味藥材來治病。”蕭默道。
　　“愈發荒唐。”持刀人冷冷道。
　　蕭默眼神含笑，示意持刀人多一點耐心，道:“這味藥十分稀少，連百花山莊也沒有，所以他才想要委托你們幫忙。卻不料被你們的仇家盯上，被當做同黨殺了。”
　　持刀人眯了眯眼，道:“所以你是來替他報仇的?”
　　蕭默險些就要承認一句正是如此，卻看見持刀人神色異常，才明白對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冤有頭債有主，人不是你們殺的，怪不到你們頭上。”蕭默道，“誰要對付你們，誰就是殺我朋友的凶手，那我就要對付誰。這樣說來，我們算不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