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從人的口中說出這樣的兩個字,短促、直接,誰都聽得懂。
阿權死了。
這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誰都會死,尤其踏入江湖的人,其實或多或少地都做了這方面的準備。只是蕭默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從詩詩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
他短暫地回憶了一下。
阿權是申石的車夫,但卻想要殺了申石。他武功很好,以前應該在鑄劍堂做過雜工。他應該一開始就和詩詩有這層關系了,所以最後才會帶著詩詩離開陵城。
但現在他死了,而且看詩詩的反應,似乎並沒有什麽悲痛的情緒。
蕭默皺了皺眉,道:“怎麽死的?什麽時候?”
詩詩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蕭少俠很關心?”
“一條人命。”蕭默擲地有聲。
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心中生起的憤怒。否則的話,蕭默的回答就不會是如此簡潔的四個字,而是會直接質問詩詩,為何她的態度會如此冷淡,就好像死的不是她的枕邊人,而是一條狗。
詩詩則對蕭默的反應沒什麽反應,而是雙腿一動,隨便換了一個姿勢,把這短短一天之內所發生的事情對蕭默講了一遍。
阿權是什麽時候死的,她其實並不知道。
但她就是知道他死了。
詩詩和阿權在辰都之中有三個藏身之所,東城區的一個宅子、王順才的民居,還有一個就是這個城北郊外的北齋。
前一天入夜之前,詩詩就已經帶著當鋪的人到了城南那間鋪子裡。庫房裡有些還算值錢的東西,詩詩就直接折價,不值錢的乾脆就送掉了。折成五十兩銀子之後,詩詩便把庫房內的貨櫃挪動了一番,作為信號告訴給王順才和阿權。
她知道最近和摘星樓之間的聯絡太過頻繁,已經被人盯上了,故而決定暫時離開辰都躲避。然而阿權沒有這麽機敏的心思,他不知道此時辰都的局勢不利,反而一心想要借摘星樓的幫助找到黑血靈芝恢復功力,才比詩詩的所有行動都遲了一步。
所以他死了,詩詩還活著。
詩詩在變賣家當換路費的時候,阿權還在摘星樓討價還價。
詩詩在返回東城宅子的路上,阿權就被菱花抓了個正著。
或許是菱花知道詩詩根本不會武功,所以只是讓幾個嘍囉一樣的小角色盯著,自己則急著審問阿權。結果就是,阿權守口如瓶,詩詩這邊卻跟丟了。
而等到蕭默出現,保護了詩詩周全,離開王順才的居所之後,菱花第二次返回,也只是在馬車裡搜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又是她順手抓走了王順才。
詩詩則在北齋等阿權出現。
她當然沒有等到。
詩詩回到了城內,接連找了許多地方,但都找不到阿權的蹤跡,唯獨在王順才的家裡,發現了一張手帕。
絲織的、淺色的、繡著杜鵑花的手帕。
這是詩詩的東西。
她原本姓杜,如果不是從小就被培養成賣出去的女人,或許她會有一個不錯的名字。
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應該叫杜鵑。
這張手帕是她貼身的東西。
詩詩剛被申石買下來,第一次進府裡的時候,手上拿著的就是這張手帕。而申石覺得這繡的杜鵑花顏色太紅不吉利,便讓詩詩丟掉。
是阿權撿了回來。
這可以稱得上兩個人之間的信物,阿權不會輕易丟棄。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有人從他手裡拿到了這個手帕,而且故意丟在了王順才家中,就是為了引詩詩出來。
或許是菱花的人手不夠,無法鋪開網去設伏,只能想辦法讓詩詩自己送上門。而詩詩也猜到了這一層危險,所以即便看見了這張手帕,也沒有貿然行動,而是選擇先回到北齋躲避。
再然後的事情,便是如蕭默所見的一樣了。
蕭默聽完,五味雜陳。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按照詩詩的推測來看,或許王順才此時還有一條性命,但也是凶多吉少,而這一切的目的,居然只是為了把和摘星樓有關的人盡數誅殺。
如此荒唐的理由,又波及到許多無辜。
蕭默隻感覺心中怒意更盛一分,問詩詩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這兩個人的處境和結果,為什麽沒有直接離開辰都,反而是在這裡等著?”
詩詩嘴角擠出一絲苦笑道:“蕭少俠,我一個弱女子,只能跑得了一時。就算我離開辰都,沒了依靠,我要如何在別的地方安身立命?”
蕭默皺眉道:“你就一定要靠男人嗎?”
詩詩不屑道:“蕭少俠,你是男人,你不會理解,一個女人想要在江湖中生存,所要面對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我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蕭默語氣冷淡,顯然是沒有把詩詩的話聽進去。
見蕭默如此反應,詩詩也不再說什麽了,而是翻過身來,仰躺在了床榻之上,淡淡道:“我知道的事情,已經都告訴你了,如果蕭少俠沒有別的事情, 就請離開吧。”
蕭默看著詩詩的臉,似乎能從那線條柔美的眉眼之下看出一絲……平淡。
“那你要怎麽辦?”蕭默問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兩個人消失了,難道就這樣算了?”
詩詩向裡扭過頭去,道:“蕭少俠覺得,我應該做什麽?”
蕭默道:“找到是誰害了阿權,又是誰要對摘星樓趕盡殺絕,以至於牽連無辜。”
“然後呢?”
“然後除惡務盡!最起碼要讓他們知道錯了……”說到一半,蕭默忽然停住了。
他看見詩詩的胸脯起起伏伏,似乎是在抽泣,又像是在狂笑。
“蕭少俠,”詩詩扭過頭來,眼中微紅,“你覺得,我做得到嗎?”
蕭默沉默了。
“我也想報仇,我也想不靠取悅男人來生活,可我做不到啊。”詩詩看著蕭默的眼睛,笑得十分淒慘,“蕭少俠,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一身的本事,當然什麽都不怕。可我不會武功,在你們這些人面前,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蕭默歎了口氣,道:“我認識一個朋友,如果可以的話,我爭取讓她推薦你去七巧坊。”
詩詩輕蔑一笑,看起來並不相信蕭默的話。
就在這時,門又一次被撞開了。蕭默大驚失色,猛地回頭,卻看見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闖了進來,嘴裡還念念叨叨:“小娘子,久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