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敢接?”
　　蕭默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有何不敢”，也不是“請顏大人慎重”，他甚至並沒有立刻想到問顏廷為什麽。
　　他想到的，和他說出來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情。
　　“顏大人練過這劍法沒有?”蕭默下意識地問道。
　　顏廷也因為蕭默這個出人意料的回應有些錯愕，按他原本利用蕭默的計劃來看，無論他同不同意，最後都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這個反應算什麽?
　　顏廷忽然覺得自己被問住了。蕭默能問出一次這種問題，那就能問出第二次，自己應該回答練過還是沒有?
　　於是他決定模棱兩可。
　　“練過如何?沒練過又如何?”
　　很無聊，但很好用。每到不能輕易回答的是或不是的問題，這樣迂回一下，或許就能獲知更多的信息供自己和對方談判。
　　所幸蕭默並不是一個刻意在惡心人的角色，他只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關系到他應該拿出什麽樣的態度。
　　所以他繼續道:“既然顏大人手裡有這麽驚世駭俗的劍法，那自然不怕什麽宵小，這一點，是在下貽笑大方了。我為剛才的無禮給您賠罪。”
　　潛台詞是默認顏廷已經練過這招《邀月劍法》，已然身負能讓整個江湖畏懼的武功。
　　但顏廷接不下這個說法。如果他不否認蕭默的話，接下來的談話就會默認一個前提——顏廷無所畏懼。和一個無所畏懼的人聊任何話題，都是危險且無趣的。
　　他不敢承認，也沒辦法承認。
　　他真的沒練過。
　　於是顏廷只能在回答這句的時候，選擇實話實說。
　　“我倒是想像你說的那樣，但，不行。《邀月劍法》不是人人都能練的，它需要你擁有無比強大的意念和鬥志，以及冠絕天下的身手和內功。我研究了二十年了，只能做到看看。”
　　“所以這其實無異於一塊廢鐵?”蕭默道，“既然如此，顏大人為何不廣而告之，讓天下人都死了心?”
　　顏廷抬起眼，看向蕭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先天癡呆。
　　“你到底是什麽人?”顏廷道，“你能心思細膩到觀察我宅院裡有多少侍女和侍衛，卻能說出如此愚蠢的話，實在是天下大奇啊！”
　　蕭默有些疑惑，皺著眉頭思考著自己到底是那句話說的不對。
　　人在這種時候，往往腦子不大靈光，一言一語你來我往，留給思考和反應的時間少之又少。能在一瞬間想清楚的，要麽是久經人事而經驗豐富的老家夥，要麽就是天資聰穎、洞察人心的天才。
　　蕭默自然不算。
　　所以他想不明白，只能靠顏廷來解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說這劍譜無人能練，可別人不會相信。我如果將消息散發出去，反而會讓全江湖的人知道劍譜就在我手裡。到時候，不僅不能讓他們死心，還會給我一家帶來殺身之禍。”
　　“可百花山莊不怕，九州評劍的頭名獎賞就是一招《邀月劍法》。”蕭默反駁道。
　　顏廷冷哼了一聲，道:“上官臨生了個沒用的兒子，想靠這個給他兒子鋪路，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再說了，他這樣說，你就信他真的有?”
　　蕭默又道:“那顏大人也說自己有，我該不該信?”
　　顏廷終於有些憤怒了，手腕一翻，將那塊鐵片拍在了桌子上，斥責道:“小子！你不想要就算了，何必在此費這麽多口舌?不識抬舉的東西，還不快滾?”
　　“顏大人！”
　　蕭默直接打斷了顏廷的話。此時他站在內堂之中，雙手抱著胳膊，眼神雖然敵意不深，但確實有了幾分不耐煩。
　　“戲演得夠久了，顏大人唱的不累，我看著也累了。”
　　雖然顏廷已經將臉扭過半邊，但蕭默還是能看到他臉上的怒容很快就沉沒了下去，不再表現在臉上。
　　蕭默知道自己至少猜對了一次。
　　“顏大人，從我進來開始，您隻問了兩個問題就端茶送客，但只是因為我一句不服氣的反問，顏大人就順勢提起了話頭。我現在想明白了，那兩個問題其實也都是為了把話題引到《邀月劍法》上面。
　　但如果直接說，我不會信;直接把東西拿出來又太草率。所以顏大人先後試探了我兩次。一次侍衛，一次機關。我想，如果我在機括響動時的反應不能讓大人滿意，這塊鐵片也不會出現吧?”
　　顏廷沉穩情緒，沒有反駁。
　　“然後呢，顏大人就把劍譜拿了出來，還說要把劍譜送給我。可是從頭到尾，顏大人都沒有說為什麽，甚至也沒有提條件。其實顏大人您也清楚，您練不成這劍法，劍譜在您手上就只是一個禍害。”
　　蕭默字字鏗鏘有力，自信十足。
　　他已經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是顏廷的想法。
　　“我剛才提到百花山莊，您說上官前輩是想用一招《邀月劍法》為自己的兒子鋪路。我暫時還想不明白這件事，但不妨礙我順著往下想。顏大人也有一個女兒，手上也有一招劍譜，在這一點上，您和上官前輩沒有太大的區別。那我不妨猜一猜，您的是不是也想用這劍譜為自己的女兒做一些事?比如，讓一個初入江湖的傻小子為她賣命?”
　　蕭默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所有判斷，有種一吐為快的感覺，但又有一絲緊張。
　　顏廷會怎樣回答?蕭默心中隱隱期待，也隱隱擔憂。
　　但後者並沒有立刻回答。
　　此時的內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靜，落針可聞，氣氛凝重得像是扼住了人的咽喉，讓人透不過氣來。
　　許久，顏廷才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蕭默面前。從表情上看，蕭默發現他已經不再是剛才表現出來的那樣，是詭計多端的官場老手。現在的顏廷，更像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一個女兒的父親。
　　“你猜對了七八分。”顏廷歎道，“我想拜托你帶柔兒離開這裡，回逍遙峰去。讓她此生不要踏入江湖，平平安安地活著。我可以把劍譜送給你，或者說，送給你師尊作為酬謝。”
　　蕭默眯了眯眼，道:“顏大人覺得我師尊會答應?”
　　“他不會拒絕的。”顏廷道，“因為這一招劍譜，正好就是那招【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