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面。
逍遙峰的午後往往是恬靜安適的,山門上下的人用過了午飯,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好好歇息歇息。各處輪值的弟子也撤回到四院的房舍,除了前山的回春堂有人值守,剩下的地方寥寥無人。
日光和煦,滋長著山林,給予生命滋長的權利。而草木也並不客氣,貪婪地伸展開枝葉,無聲地吸收天地的饋贈。
這就是春天。
只不過,在山間靜謐茂盛的草木之上,卷雲台並不寧靜。
別院。
院外流連春色,院內乒乒乓乓。
蕭默圈起長劍,將唐臨的身形整個罩了進去,一連劃了三下,招招逼人。
而唐臨卻絲毫不懼,腳尖輕點,如同燕子抄水,輕飄飄地也退了三步,一一躲開。
“再來!”唐臨面帶笑容,也如春風一般。
蕭默神色篤定,握劍的手似乎又用力了一分,再度欺身上前。
長劍繞著蕭默的手腕翻過兩個圓圈,向上一撩,正撩向唐臨的右手腕。唐臨一時間難以躲避,竟直接松開右手,將長劍丟在了半空,讓過了這一劍。
隨後唐臨左手接劍,抖開劍花虛晃了一槍,趁機撤開了身形。
“《貓爪劍法》?想不到師弟對這麽冷門的劍法都有研究!”唐臨收劍,稱讚道。
蕭默也將鈍鐵劍收至手臂後,說道:“師兄急中生智,能夠棄劍換得躲閃的時機,才是真的讓師弟佩服。而且再之前我使得那招【三環套月】,乃是天機書院的招牌劍法,師兄僅靠輕功就能躲過,實在厲害。”
“咱們倆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唐臨說道,“師弟什麽時候換一柄稱心如意的寶劍,我們倆再比過!我也能好好發揮【冷雲】的威力!”
蕭默低頭,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手中的這柄外門佩劍。
鈍鐵劍三尺六寸長,只有兩寸寬,大約有三斤重。劍身擦拭得很乾淨,積年的保養讓鐵劍的表面沒有留下什麽明顯的刮痕,還如同嶄新的一樣。
回想起當初進入外門,竹院的教習和執事分發物資,外門的師兄將這柄劍放在自己手裡的時候,自己也是像今天一樣仔細端詳了好久。
一晃眼已經六年……
兩個月前,唐臨從後山出關,算是結束了半個月的面壁思過。在此期間,蕭默多次找清玄道人答疑解惑,時不時也去藏經閣翻一翻各種其他的劍法來看看。
雖然各大門派的上乘劍法往往都是不傳之秘,但逍遙峰作為百年劍宗,江湖流傳的各路粗淺劍法還是都有所收藏的。
唐臨自出關後,每隔幾天都會來找蕭默練上幾招。這兩個月來,二人吃在一起,住在近鄰,還經常交流劍法,關系也是日漸親密。
畢竟唐臨與蕭默同門,年紀也相仿,生活中還會照顧蕭默一二。
蕭默雖然不善交際,但。誰對他好,他自然也會真心相待。
時至今日,當初門中試劍的一點點不愉快,也早已隨著春風拂面而消散了。
“怎麽,師弟還是舍不得?”唐臨見蕭默低頭看著鈍鐵劍沉默不語,開口問道。
蕭默回神,回答說:“有一點。”
竹院苦練劍法的那六年,蕭默幾乎沒有朋友,而這把劍陪伴自己最多,已經有了些感情。盡管清玄道人和唐臨都勸過自己多次,讓自己換一把好劍,可蕭默還是一直沒有狠下心。
“師弟啊,不是師兄嘮叨。”唐臨歎了口氣道,“但是你要明白,
人是活的,劍是死的,你之前練習劍法,都是在遷就死物。現在你既修煉了內功,也參悟了各種其他劍法,已經成了自己的風格,需要量身定做一把新的,不能再被一柄舊劍牽絆了。” 蕭默收劍入鞘,回答道:“多謝師兄提醒。不過,即便是鈍劍,在本門內功的灌注下一樣能傷人。換劍之事,我要再想想。”
見蕭默還是沒有立刻答應,唐臨便知道這件事又被擱置了。
“不說這個,師尊昨天委托我下山辦一件事,你要不要一塊去?”唐臨岔開話題問道。
蕭默聽到下山,心頭一喜,立刻又按了下去,說道:“既然是師尊安排師兄的事情,我自然不好一同參與的。”
唐臨哈哈一笑,說道:“又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跑一趟腿。一會咱們倆一塊去找師尊,我不信師尊那麽迂腐,連這都要攔著。何況你在山上待得太久了,都不知道山下是什麽樣子。”
蕭默生出一絲感激,沒有說話,但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唐臨摟過蕭默的肩膀,笑意更盛。
養心院。
清玄道人依舊一身棉白道袍,正在院落中侍弄花草。按照常理說,做這些農活的時候,是不適合穿白衣的,因為稍不留神就會沾染泥土,白衣很容易髒。比如老陳就是一身粗布短打扮。
而清玄道人卻堅持穿著白衣。
只見他手指輕輕抹過枝杈,上面的幾片半枯的葉子就被清玄道人夾在了手指間。仔細看去,枯葉原先所在的枝條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最令人驚奇的是,在這花草之間動作了許久,清玄道人的衣袖上仍然一塵不染,還是那樣的潔白乾淨,如同剛剛晾洗過一樣。
師尊的武功當真高深莫測。蕭默見了,心中更添一分尊敬。
看到自己兩名徒弟來,清玄道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跨出種花草的土壤,走到院子正中來。
“大中午的,不回去睡覺,來找為師何事啊?”清玄道人揣著袖子,似乎心情不錯。
唐臨上前行禮道:“師尊昨天說有一件事情要弟子去辦,弟子想懇請師尊讓師弟一起。”
清玄道人看了一眼蕭默,問道:“你怎麽想?”
“弟子……願意和師兄同去。”蕭默回答。
“那就去唄。”清玄道人甩了甩袖子,說道,“南陵畫苑的後生顧南安要從景嵐鎮過,順路想來拜訪一下。他師父傳了信過來,希望我照顧照顧,算算日子大概就是這幾天了。”
“讓他上山就不必了,本來為師想著讓唐臨去景嵐鎮接一下,請人家四處逛逛,吃頓好的就行了,就沒想著需要去兩個人。”清玄道人對著蕭默繼續道,“既然你也有興趣,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早跟著一塊下山,就當長長見識。”
得到師尊首肯,蕭默心裡也有些喜悅,抬頭一看,唐臨師兄正在朝自己使眼色,似乎也在為自己高興。
……
江岸渡口,一葉扁舟。
撐船的老伯哼著樸素的民歌,手上搖著櫓,慢慢將船隻擺渡到岸邊。
江岸兩側楊柳曼曼,倒映在水中,和江左的姑娘們一樣身姿婀娜。
顧南安站立船頭,昂首挺胸,背負著雙手,抬眼望著這一片江南春色。他身姿挺拔,一身錦繡長袍,腰帶上掛了一串玉佩,儼然一副遊覽的公子形象,風度翩翩。
“果然好地方啊。”顧南安心生感慨,不由得讚歎。
只是他下一句的喃喃自語,就不那麽有氣度了。
“就是不知道,這兒的姑娘是不是也一樣好看。”
顧南安提起樟木畫箱,跨步踏上了景嵐鎮渡口的土地,成為了這幅山水圖畫的一部分。
又回想了一遍自己出門前師父的囑托,顧南安拍了拍胸口,摸到懷中那塊東西還在,暗自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先去找個地方歇歇吧。”
顧南安心中想道。
……
蕭默走到唐臨所在的院子裡敲了敲門,聽到內裡師兄的答應,才放心地推門進去。
唐臨正在屋內整理包袱,抬頭看了蕭默一眼,頗為疑惑問道:“師弟不收拾東西?”
蕭默怔了怔,回答:“去山下接個人而已,除了佩劍,我隻揣了師尊要求我每日誦讀的《一心經》。”
“衣服呢?“唐臨問。
“一件白袍。”蕭默認真回答。
唐臨苦笑,咽下了剛到嘴邊的批評的話,說道:“也罷,你初次下山,輕松些也好。”
手上不停,唐臨又道:“山下不同咱們在山上,吃穿用度都要銀錢。師弟你平日衣食不挑剔,倒也還好,只是那南陵畫苑的顧南安可不像師弟你這麽節儉,花錢的地方肯定不少,銀錢要帶夠。”
蕭默疑惑道:“師尊說只是路過拜訪,要花很多錢嗎?”
唐臨笑笑道:“別看景嵐鎮地方偏遠,來往的人多著呢。一方面是背靠咱們逍遙峰,慕名而來的旅人絡繹不絕;另一方面啊,是這景嵐鎮有一樣特產,是精釀的好酒,叫做‘醉嵐仙’。據說一口下去,飄飄然不知其所止,幾欲登仙啊!”
蕭默眨了眨眼,不太相信的樣子。
山上無論內門外門,吃穿用度都不錯。吃的飯美,還有瓜果享用,但唯獨沒有酒喝。所以直到今天,蕭默也不知道那所謂的酒究竟神奇在哪裡。
唐臨繼續道:“單是這兩個原因,景嵐鎮來往的人甚多。客人多了,這客棧、飯館、酒館的價錢也跟著高。既然來了咱們這邊,如果那顧南安要想嘗個十壇八壇的‘醉嵐仙’,咱們還不是得掏錢?”
“話雖如此……”蕭默又道,“不過這位顧南安顧師兄真的會這樣不知分寸?”
唐臨聽到,拍了拍包袱,轉身坐在床榻上,歎了口氣,說道:“師弟你坐,趁這個機會,師兄跟你講講這些門派子弟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