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一諾還沒說完,葉臨澤已經托著一個大盤子推門進來。
在門口聽見溫一諾最後那句話,葉臨澤眼圈微紅,感激地看了溫一諾一眼,低著頭默不作聲給他們上菜。
三億姐好像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這個問題。
她愣了一下,不過當葉臨澤開始給大家上菜的時候,她忍不住說:“打腫臉充胖子有什麽意思?計算機系多少掙錢的門路不選,非要來給人端盤子……”
葉臨澤放菜的手微頓,然後又繼續把一盤盤菜放在他們面前圓桌的轉盤上。
自始至終,他沒再抬起頭。
從溫一諾的角度,她只看見他漆黑的頭頂有兩個旋兒。
聽說有兩個發旋的人既聰明又固執。
溫一諾聳了聳肩,這是別人的事,她該提醒的都提醒了。
葉臨澤上完菜,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包間。
溫一諾隻對那碗螃蟹面感興趣,拿著筷子挑了挑,開始細細品味。
舒展笑著給狂人妹舀了一碗銀魚蒸雞蛋羹,然後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吃了一口。
“怎麽樣?好吃嗎?”
狂人妹重重點頭,將那杓銀魚蒸雞蛋羹咽下之後,驚訝說:“跟我媽媽做的雞蛋羹很像呢!我一直覺得我媽媽做的蒸雞蛋羹跟別人做的不一樣,肯定是是放了小銀魚調味料!”
真的是她從小吃慣的味道。
舒展大喜,也給自己舀了一碗,滿足地吃起來,拿著調羹說:“其實比我媽媽做的稍微差一點,但是也很接近了。”
“過了這麽久,你居然還記得?”三億姐哼了一聲,不怎麽有胃口。
她吃了一個小小的蟹粉獅子頭,起身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她拿著小包包從包間走出去,來到餐館外面的大樹底下,點燃一支女士煙,深吸一口,然後吐出一個煙圈。
正當她要抽第二口的時候,包包裡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下,見是她爸爸的號碼,雖然不情願,還是接了起來。
“爸,什麽事啊?”三億姐的聲音裡有一點不耐煩。
“乖閨兒啊,現在在乾哈子?齊晚飯了莫得?是不是在外面齊飯哈?”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人渾厚的嗓音,說著帶有濃厚方言口音的普通話。
“齊了齊了。你乾哈子撒?又出克打牌?”三億姐索性用了方言說話。
那種方言普通話這是辣耳朵。
“我莫得牌打,我克圖素館看素。你索要我多看素有文化。”那邊的男人說的很興奮,“我在看你索滴莫言的書,我還以為是種田的,結果完全看不懂……”
說著還打開視頻,讓她看他在圖書館裡看書的樣子。
三億姐:“……”
只見裝修雅致素淨的圖書館裡,一個滿臉橫肉,胳膊上都是刺青,一看就是道上混的那種大哥型老男人,坐在一張網紅INS風布藝沙發上,後面是一排原木色大書櫃。
手裡捧著一本莫言的,臉上的表情卻完全是“地鐵老爺爺看手機.JPG”,滿臉寫著“這是神馬街霸玩意兒”。
三億姐捂住臉,想到和她爸爸在同一個圖書館裡的人,看見這幅情景,會是怎樣崩潰的心情。
“爸,你還是克打牌,不要看素了。”三億姐揉了揉太陽穴,開始頭疼了。
“好滴好滴!是我閨兒說要我打牌滴!我最聽我閨兒滴話!”那男人如釋重負般放下手裡的書,握著手機,飛快地衝出了圖書館。
來到圖書館外,這男人覺得呼吸都自由了,繼續跟她視頻,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我聽葉臨澤索你在這塊齊飯……”
三億姐手一頓,“葉臨澤?他又找你了?”
“是找我了,我看他蠻闊憐滴,這麽大了,才曉得自己的爹媽都不是親滴,唉……”三億姐這位明顯心寬體胖的老爸難得歎了口氣。
三億姐怔忡一會兒,腦子裡天人交戰良久,最後還是說:“……那,能幫您就幫幫他吧……您人面廣……”
“我閨兒都這麽索了,我肯定要幫哈……二十多年前的是,除了我老席,別個都莫得法!”
“嗯,爸,那就拜托了。幫他找找線索……”
三億姐說著,手指有些顫抖地摁滅手機,又把剛才的煙放到嘴邊,結果發現長時間沒抽,已經自動熄滅了。
她叼著煙站在餐館門口,長長的大波浪,眉黛唇紅,美得既張揚又社會。
來往的路人都忍不住看她,有人還朝她吹口哨。
三億姐置若罔聞,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有人伸過手,將她嘴邊的煙取了下來,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三億姐回過神,扭頭看見居然是葉臨澤。
她張了張嘴,剛想諷刺兩句,葉臨澤搶先開口說:“……謝謝。”
三億姐就知道她剛才說的話,葉臨澤都聽見了。
也不知道他在她背後站了多久。
整個燕京大學幾乎沒人知道,她和葉臨澤是同一個地方考來的。
因為他倆從來都不說,而且兩人在高中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那時候,他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沒想到上了大學,居然因為聯誼宿舍,兩人開始熟悉。
但也沒有任何私下的交往。
三億姐心情有些煩躁,用手捋捋頭髮,高傲地說:“……你確定你現在的父母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葉臨澤點點頭,臉色微沉:“我高中畢業那年就去驗過DNA,他們跟我沒有親子關系。”
“為什麽突然想到去驗DNA?”
“……高中的時候做驗血型的實驗,我做了自己的,又去做父母的,當時是好奇,結果發現……”
他們倆的血型都是O型,無論如何都生不出AB型的孩子。
“那你問過他們了嗎?”
葉臨澤沉默良久,“……今年春節的時候,我問過。”
“他們怎麽說?”
“他們哭了,哭了很久,最後告訴我,他們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我是被人放到他們家門前台階上的。”
“他們說,我那時候才三個月。”
“他們沒有孩子,就把我當親生孩子,帶著我偷偷去了外地。”
“一年後帶著我回來,說是他們在外面生的。因為沒錢,沒有去醫院生,所以他們拿不出出生證。”
“當地政府知道他們是貧困戶,就沒有多糾纏這個問題,給我上了戶口。”
葉臨澤深吸一口氣,“我自己做了很多努力,都沒有結果,只有找你爸爸試試看。席叔認識人多,人面廣。二十多年前的事,只有他才有辦法找到線索。”
三億姐知道自己父親年輕的時候,在當地那個十八線小縣城是出了名的混子,各種道上的人都要買他的帳。
可葉臨澤這件事實在太奇怪,他如果是被人拐賣的還好說,三億姐的父親早就找到線索了。
問題是他不是被人拐賣,因為放孩子的人沒有要一分錢。
“我記得現在各地都有被拐賣兒童的DNA數據庫,你要不要去試試運氣?”三億姐收了手機,轉身要進餐館。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說:“你吃晚飯了嗎?”
葉臨澤搖搖頭,“我不餓。”
“你來跟大家一起吃吧。”三億姐咬了咬唇,“蕭裔遠和舒展你都認識,我聽說他們弄了一個小公司,給人做項目掙錢。你的成績也不錯,可以跟著他們……”
“不,如果我要做項目,早就去做了。”葉臨澤繼續搖頭,臉色更不好看,“我不想別人施舍。”
“這不是施舍,他們又不是做慈善的。”三億姐不以為然,對葉臨澤這種奇怪的自尊心完全難以理解。
“他們要是做慈善的就更可怕了。”葉臨澤嗤笑一聲,“私人慈善機構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三億姐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生氣說:“那隨便你。”
說著轉身就走。
但是過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也不看他,眼睛平視前方,說:“不知道你信不信玄學。”
葉臨澤:“……”
這話題跳躍度太快,他跟不上了。
“……如果信,可以來找我的一個室友,讓她給你算一卦。她還是有些本事的。”三億姐冷靜的說。
雖然溫一諾沒有過多的說自己家的情況,但是跟她熟悉的人,比如三億姐和狂人妹,都知道她有個做大天師的舅舅,而她自己也跟舅舅學了幾招。
三億姐聽狂人妹說過一次,說溫一諾卜卦可準了。
葉臨澤一晚上陰鬱的心情因為三億姐的這句話給化解了。
他失笑搖頭,“你的室友我都認識,是周萌筠還是狂人妹?我怎麽從來不知道她們有誰會卜卦?”
“不是她們。”三億姐轉過身,“是剛才說不應該說你是貧困生的那個小姑娘,她叫溫一諾。”
葉臨澤微怔。
說實話,他對溫一諾的感覺確實蠻不錯的。
不說別的,就因為他的堅持,被她一眼看穿,而且還知道維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
葉臨澤於是默默地跟上三億姐。
三億姐回了包間,沒有隨手關門。
沒多久,葉臨澤也進來了。
還是穿著那套餐館的統一製服,但是沒有剛才的戾氣了。
他把牆角的一張小圓凳托過來,坐在三億姐和狂人妹之間,自己倒了一杯果汁,舉起來對舒展和狂人妹說:“恭喜。”
舒展笑著點頭,“這就對了,來,咱倆整點白的?今天沒人要開車吧?”
蕭裔遠笑著說:“除了你,我們這裡沒人開車。”
溫一諾:“!!!”
蕭裔遠!我知道你在開車!而且我還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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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更,第三更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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