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燈火輝煌,流光溢彩,黑夜濃稠如墨硯深沉的化不開,慕容蹇從軟榻上下來,公公連忙上前攙扶著。
慕容蹇放眼望著濃鬱夜色,忽的想起什麽,突覺涼風習習,微冷,他不禁縮了縮身子,而身旁的公公也十分有眼色,趕緊拿了件大氅給慕容蹇披上。
慕容蹇緊緊裹著,在公公小心翼翼的攙扶下,已經能順暢的走路了,只是腿上筋骨還是有些隱隱作痛。
“陛下,慢點。”公公輕聲提醒著。
慕容蹇微微一點頭,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忽然又停下步子,眉頭緊蹙。
公公看出來他心情不悅煩躁,連忙也站在後頭不敢做聲。
從殺害柔然使臣,劉敬之貪汙,到何玉忠圈地,再倒金光寺爆炸,這一段時間,滿朝風雨難寧,慕容蹇暗暗思忖,心裡警惕起來,因為短短的時間內,發生的變故一件接著一件。
忽而外頭雷雨大作,白色閃電撕開天幕,將慢慢黑夜扯開,一霎間雨點連成了線,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空中傾斜下來,雨點密集如蝗蟲一般砸落,狂風驟響,雨聲不斷。
慕容蹇一驚,思緒被打斷,他下意識的向窗外頭望去,凝神蹙眉,忽然問:“金光寺的和尚,金樽壓過來沒?”
“回陛下,”公公立刻回答說道:“已經全部押至刑部大牢了,等著陛下旨意。”
慕容蹇頷首,他心裡隱隱約約的有些不安,外頭電閃雷鳴,驟雨疏狂,更是讓他一陣煩亂。
朝居不穩,暗藏殺機,慕容蹇老了,但他絕不會放任不管,他的殺伐果斷,幾十年都不曾變過。
“傳朕旨意,”慕容蹇深邃的眼眸裡,狠意迸發,目光如劍,寒光乍現,他面色陰冷的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道:“金光寺和尚謀害天子,大逆不道,朕念其已為出家之人,故恕其九族,即刻問斬!”
身旁那公公一怔,被慕容蹇陰沉冷鬱的字句嚇得渾身都顫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連忙手上拂塵一掃,應聲答道:“是,陛下。”
夜雨不歇,雨點密集的砸在宮殿的房頂上,狂風大作,枯樹瘋狂的抽打著窗棱,雷電交加,映著外頭忽明忽暗。
慕容蹇半縮在龍袖裡的拳頭暗暗攥緊,現在的亂臣賊子,都敢殺到他慕容蹇的頭上來了。
“還有,”慕容蹇面色鐵青,“讓金樽給朕徹查魏瑾的余黨,查出來的,無需審問,一律都給朕斬了,朕還不信,魏瑾死了二十年,他的余黨還能再謀反一次!”
“是,陛下。”
慕容蹇臉沉的如一汪寒潭,心中怒意如潮,眼裡狠厲如刀,他微微偏頭,極力控制住臉上肌肉跳動,望著窗外黯影,半晌才忽的想起來什麽似的,臉上浮現了一絲不安和擔心。
慕容蹇猶豫片刻,再次看了看窗子,聽見雷雨大作,才緩緩開口問道:“外頭,人還在?”
“陛下說的是……?”公公不明所以,低低試探的問。
慕容蹇看他一眼,然而他一驚,連忙低下頭去,慕容蹇冷哼一聲,而後沒有理會,只是徑直朝著寢宮門口走去。
公公趕緊跟上,扶住慕容蹇,慕容蹇一把推開門,外頭狂風瞬間向他席卷而來。
雨水將地面全部打濕,侵染著玉磚,寢宮門外,隻亮著爍爍燈火,不見一個人影。
慕容蹇微微皺眉,沉聲問:“慕容千涵呢?”
“回陛下,”公公想了想回答說:“應是……應是已經回府了。”
慕容蹇又冷哼一聲,暗想慕容千涵不過是一時衝動的所謂的正義善良憐憫,外頭大雨,慕容千涵還沒傻到再向上次那樣跪上一夜。
慕容蹇又緩緩關上門,回了屋子,嘲諷的冷聲道:“這小子,還知道下雨了呢。”
公公沒有說話,只是扶著慕容蹇躺下,而後退了出去,外頭的大雨仍然猛烈,狂風怒號。
太子府內,慕容千涵靜靜的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沈傾坐在旁邊守著他,心裡仍然不忘屋簷上的那一抹黑色身影。
難道是慕容千羽送慕容千涵回來的?沈傾暗想,他看了一眼榻上的慕容千涵,沉了口氣。
李易清說慕容千涵沒什麽大礙,只是受了寒,需要好生休養,可沈傾卻覺得慕容千涵明明像是得了什麽大病,他已經不記得慕容千涵這是第幾次昏過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慕容千涵躺在榻上,突然一陣咳嗽,胸口一起一伏,沉悶的喘不上來氣。
“太子殿下!”沈傾連忙扶著慕容千涵坐起來,把玉枕靠在他身後,又撐起一旁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按在慕容千涵的後背上,輕輕的撫著給他順氣。
“我……”慕容千涵睜開眼睛,環顧周圍,發現自己竟在府中,連忙輕聲問:“我……我怎麽會在這……?”
“太子殿下……”沈傾遲疑片刻,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確定那人究竟是不是慕容千羽。
“父皇……父皇呢……?”慕容千涵凝眉,開始憂心,他要跪在寢宮門口的,不然慕容蹇會斬了那些金光寺的僧人。
“我……我要去寢宮……”慕容千涵有些慌亂,他害怕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到府上,慕容蹇會以為他不願跪了。
“太子殿下!”沈傾一怔,他看著慕容千涵如此焦灼,便道:“您要去做什麽,外頭現在大雨,您會受風的。”
“要去……”慕容千涵費力的要從榻上爬起下來,乾裂的白唇微顫,沙啞的回答說道:“我要去跪著……”
“太子殿下!”沈傾一把將慕容千涵用力扶住,不讓他下榻,“外頭大雨,您明日再去想陛下求情吧。”
“不行……”慕容千涵內心慌亂,隱隱約約的有一絲不安,“會……會來不及的,如果父皇發現我起來了……他會……會斬了那些無辜僧人的,他們,他們會沒命的……”
“太子殿下!”沈傾一急,對著慕容千涵低聲呵斥道:“那您也想想您自己的命!”
慕容千涵一驚,怔忡的看著沈傾,說不出來話。
沈傾也是沒有想到自己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語,他連忙低下頭,小聲道:“您的身體,已經經不住這樣的折騰了……!”
“我沒事……”慕容千涵無力的搖頭,推開沈傾的手,從榻上下來,站都站不穩,一個踉蹌,險些又摔倒在地。
“太子殿下!”沈傾立刻也起身攙著他。
慕容千涵心裡越來越慌亂,外頭雷雨大作,朔朔狂風怒吼,要把黑夜撕裂,慕容千涵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厲害,他害怕慕容蹇已經知道他回府,已經下令斬了那些無辜的僧人了。
慕容千涵已經來不及糾結自己是如何回府,他必須立刻去寢宮跪著,這樣才有可能保住那些無辜者的性命。
他再次推開沈傾的手,身體搖晃著撫著牆壁走到門口,用力拉開門,外面冷風闖入,帶著密集冰涼的雨點,直直砸在慕容千涵的身上。
“你幹什麽!”突然,門前出現一個黑色身影,擋住了烈烈狂風驟雨。
只見慕容千羽提著長劍,披著深色大氅,黑色後帽帶起,遮了大半冷鬱的面容。
“兄……兄長……?”
慕容千涵一怔,他看著慕容千羽,見他衣裳沾了些雨水,長睫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沈傾也是有些震驚,他握著佩劍的手暗暗緊了幾分,警惕的看著慕容千羽。
然而慕容千涵卻緩緩收回目光,他沒有時間去想慕容千羽為什麽騙他,為什麽不答應他懇求。
人命關天,他推開慕容千羽,眼裡滿是焦灼和慌亂的跑出去。
“你究竟要幹什麽去!”慕容千羽一把拉住他,冷聲問。
慕容千涵被拽住停下腳步,他用力的扭動手腕,可是慕容千羽把他的手鎖的緊緊的,皮膚傳來刺骨的冰涼,比雨水更甚,他根本掙扎不開。
“你放開我……!”慕容千涵嗓音沙啞的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不及了……!”
密集的雨點鋪天蓋地的襲來,像是千軍萬馬壓向慕容千涵,瞬間濕了他的長發和衣襟,他冷的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什麽來不及了!回去!”慕容千羽冷聲命令。
“不……不行……!”慕容千涵極力的搖頭,“父皇……父皇,我答應過父皇,我要跪在寢宮外頭,不能起來,要不然……要不然他會殺了那些無辜的僧人……!”
大雨傾盆,慕容千涵的衣裳已經全部濕透,臉上水珠留下,他眼中急切的泛了紅。
“我送你回來,不是讓你冒著大雨再跑去跪著,你不要命了嗎!”慕容千羽嘶吼道。
“是你……?”慕容千涵怔忡的看著慕容千羽,“為什麽……?”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啞著聲音喊道:“為什麽要送我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頭跪著,父皇就不會殺那些無辜僧人了,你為什麽要送我回來,我一回來,那些人會沒命的……!”
“沒用的,”慕容千羽鎖住慕容千涵的手沒有松開半分,他冷冷的開口道:“慕容蹇已經下旨,讓刑部問斬了,而現在,估計正在清理斷頭台,處理屍首了。”
“什麽?!”慕容千涵像是突然凝固住一般,他停下了掙扎,看著慕容千羽,滿臉的雨水,眼中瞬間滿是難以置信,他聲音顫抖的問:“你……你說什麽……?”
“我說,”慕容千羽微微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回答慕容千涵,“那些僧人,已經被全部斬首了!”
“不……”慕容千涵一個勁的拚命搖頭,他眼睛泛紅的看著慕容千羽,極力否定的說道:“不會的……父皇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他說只要我跪在外頭……”
“沒錯,”慕容千羽直直打斷他,“慕容蹇只是讓你跪在外頭,他從頭到尾,可都沒有說過他不殺那些人,無論你跪著也好,不跪也罷!”
“父皇他……”慕容千涵突然語塞,他發顫的吐出一絲氣,而後再大口的喘息著,“怎麽可能……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慕容千涵又慢慢垂下頭,長睫輕顫著,他無言以對,只是不停的搖頭,嘴裡念叨著:“不會的……不會的……”雖然他恍然想起,慕容蹇確實只是讓他去外頭跪著,其余的,真的一個字都沒有說。
大雨密集,砸在慕容千涵的身體上,狂風幾乎快要把他吹倒了一樣,他極力的搖頭,已經神情恍惚,眼裡積著盈盈淚水,在雨夜中顯得更甚,他嘴裡喃喃小聲道:“為什麽……為什麽……父皇他……”
慕容千羽緩緩松開手,他看著滿臉怔忡的慕容千涵,語氣冰冷如霜的又說道:“現在,你覺得他還是心疼你的父皇嗎?我告訴你,慕容千涵,他只不過是一個殺伐成性,自私多疑,冷血無情的昏君!”
“不……不會的……”慕容千涵帶著哭腔,他忽然一把推開慕容千羽,只見一片白色呼扇而過,慕容千涵直直朝著府門口奔去,腳下水花四濺。
慕容千羽一怔,伸手一拽,可是晚了片刻,慕容千涵已經擦肩而過跑去。
大雨將整個地面浸濕,留了幾寸深的積水,慕容千涵腳下雨水迸濺,雨點像是一根一根針一樣,從天上掉下來,直直扎向慕容千涵,長發和白衫隨著腳步一陣一陣飄散開來,甩著一串又一串的水珠。
突然,慕容千涵像是渾身骨頭散架了一般,整個人都瞬間跌倒在地上, 宛如白鶴墜落,隨著身體的倒下,地上積水四濺,響起一陣清聲。
他身下浸在冰涼的積水裡,白色錦布濕的緊緊貼在他身上,長發凌亂,水珠滴落。
然而慕容千涵雙目充血泛紅,他掙扎的爬起來,慕容千羽見狀,連忙跑上去扶住他,“回去!”
“父皇……”慕容千涵痛苦的叫喊著,父皇他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他手扒著地面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地上積水深的幾乎可以沒過他的手背,冰冷徹骨。
又是一陣冷風呼嘯刮過,慕容千涵不停的打著寒噤,整個人都已經濕的透透的了。
慕容千羽沉了一口氣,他看著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慕容千涵,心裡有些隱隱作痛,然而他卻依舊冷聲的命令道:“回去,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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