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宮殿屹立在漢白玉青磚之上,大臣們陸續趕來,穿著整齊官服,踏上殿前高階。
鄧雲川心裡似是沉了一塊石頭,即使他昨日已經進諫了慕容蹇,可慕容蹇的態度,卻是讓他捉摸不透。
慕容蹇既沒有當即下令徹查何玉忠,也沒有辭了他的諫言,只是壓著憤怒,不明其意。
“鄧尚書,”楚蕭河緩步朝著他走來,見他面色嚴肅凝眉沉思,便輕聲說道:“還是在為上報糧食賦稅的事情憂心嗎”
鄧雲川回過神後連忙向楚蕭河行禮,“丞相,”他與楚蕭河邊往殿內走邊說道:“是臣失職,寢食難安。”
楚蕭河笑了笑,而後頗為讚賞的道:“這朝中唯尚書最為恪盡職守了。”
“臣食朝廷俸祿,理應如此。”鄧雲川對於楚蕭河的讚賞淡淡置之一笑,心中並無太大波瀾。
二人入了大殿站定,低裡面其他群臣聲議論著,而後便被公公尖銳的嗓音打斷。
“陛下到”
慕容蹇邁步走來,緩緩坐在龍椅上,俯視群臣。
朝中大臣皆掀起官袍向慕容蹇跪地叩首,口裡齊聲喊道:“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慕容蹇居高臨下的掃了一下,淡淡開口吐出三個字來。
“謝陛下。”大臣們緩緩站起身,拖著手中玉圭,立即肅靜起來,不敢再交頭接耳。
“鄧愛卿。”慕容蹇臉上陰霾籠罩,率先點了鄧雲川。
鄧雲川心中一怔,暗自思忖應該是昨日向慕容蹇進諫的何玉忠圈地一事,便連忙手持玉圭站出來,“臣在。”
“雲中郡的糧食賦稅,上交齊全了嗎。”慕容蹇卻沒有直接詢問何玉忠。
“回陛下,尚未。”
鄧雲川也是詫異,但也只能應聲而答。
慕容蹇把手半縮在龍袖裡,緊握成拳,欲言又止。
盡管昨日聽鄧雲川的諫言說何玉忠圈地,可慕容蹇去年才賞賜何玉忠上交糧食賦稅積極,今年就來圈地這一出,慕容蹇又怎會在朝堂之上打自己的臉,這壓根就是間接告訴群臣他慕容蹇眼拙的忠奸不分嗎。
鄧雲川見慕容蹇沉默不語,可何玉忠圈地一事不可姑息,便又道:“雲中郡太守”
“何玉忠一事”慕容蹇突然打斷了他,然而又沉默半晌,沒了聲,因為鄧雲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匯報此事,就相當於他來打自己的臉。
鄧雲川和朝堂之上的大臣們紛紛仰著頭望向慕容蹇,等著他的後話。
慕容蹇乾咳兩聲,暗想思忖與其讓鄧雲川一一道出何玉忠圈地一事,還不如自己先說了,反倒是能殺雞儆猴,告訴那些臣子們他慕容蹇的威嚴,能賞也能罰。
“經戶部鄧愛卿進諫上報說,雲中郡郡守何玉忠,”慕容蹇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的沉下來,“涉嫌圈地私征百姓糧食賦稅。”
群臣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慕容蹇陰著臉望著他們,而大臣很快便注意到慕容蹇臉色,於是立即收了聲,又肅靜起來。
“陛下,”楚蕭河從朝列中上前一步站出來,“天子腳下,竟然有人如此猖狂,且陛下去年方才賞賜何玉忠,這分明是不把不下您放在眼裡,又辱陛下威嚴,臣建議陛下應徹查此事,絕不姑息”
“臣附議。”鄧雲川也向慕容蹇道,何玉忠圈地一事,確實不容小看,他作為一方父母官,黎民百姓卻深受其壓迫。
“臣等,附議”余下大臣也都捧著玉圭向慕容蹇彎腰行禮附和,沒有異議。
“金樽”慕容蹇沉聲喚道。
金樽連忙上前一步行一禮,應聲而答:“臣在。”
慕容蹇頷首,眼中狠厲與怒意顯而易見,“朕令你率明鏡堂,親自前去雲中郡徹查此事,徹查”
“是,陛下。”
“如遇冥頑不靈抵抗者,”慕容蹇聲音一頓,緊握了拳頭,“斬”
僅僅是一個字,語氣冰冷的讓人不由打了個寒噤渾身一顫。
“臣,謹遵陛下之令。”
慕容輕點一下頭,緊握著的雙手仍未展開,他瞥一眼鄧雲川,不語。
已是破曉雞鳴後一個時辰了,慕容千涵才緩緩醒過來,隻覺身體十分乏力。
他揉了揉眼睛,卻見自己躺在屋內的床榻上,微微一怔,抬首又看陳戎冷鬱的目光,連忙掀開被子從床榻上下來。
“其實我”慕容千涵想解釋,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在這。
“收拾一下,”慕容千羽打斷他,“回都城。”
慕容千涵詫異的看著慕容千羽,又見陳戎沒有理會他,便問:“這就回去嗎”
慕容千羽已經查到當年魏瑾一案與付焱,何玉忠的關系了,並且拿回了證據,手刃二人這種清理垃圾的事情,他才不屑於甚至怕髒了手,還是就交給暗處的人吧。
“嗯,何玉忠圈地,慕容蹇已經令金樽前來調查了,再不走,金樽會察覺到我們的行蹤。”
“那”慕容千涵仍是有些猶疑
,他試探的開口小聲問:“魏將軍的案子”
“我自有安排和把握。”
慕容千涵點了點頭,於是整整衣裳,又看看陳戎,猶豫著要不要向他辭謝。
慕容千羽有些不耐煩的皺了眉頭,剛想催促,慕容千涵卻好像脊梁骨被抽去了似的,整個人猛的顫動一下,霎時癱倒在地。
接著,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難,好像是疼極了,他慌亂見抬首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死的咬住牙。
慕容千羽立刻明白是慕容千涵的誅心毒又發作了,他忙撐起一邊的臂膀輕而小心的撫在慕容千涵的後背上,卻不知說些什麽,甚至有一絲不知所措。
慕容千涵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是救命稻草似的拚命緊緊捏著,只是疼的說不出來話,臉色越來越慘白。
慕容千羽連忙點了他幾個穴,勉強抑製住這誅心毒更劇烈的發作。
慕容千涵大口的喘著氣,死命抓住慕容千羽的胳膊掙扎著站起來,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快快走吧。”
他不想在雲中郡多滯留,因為慕容千羽也說了,金樽馬上要來,這很可能查到他們的行蹤而不利於慕容千羽繼續調查。
“先等等,”慕容千羽卻立刻扶住他,沉默片刻後道:“坐下,緩一會。”
“我沒事”雖是這樣說,可慕容千涵皺著眉,臉上痛苦之色不減半分,“快快走吧”
他先甩開慕容千羽的攙扶,然後又伸手把他拉住,輕輕往門出扯。
才邁了兩步,慕容千羽就蹙眉道:“你急什麽,先坐下緩緩。”
慕容千涵不停的喘著氣,捂住胸口的手越按越緊,可也減緩不了鑽心的疼,額上虛汗冒了大片。
“不行”他一面靠慕容千羽撐著,一面又扶住門框,“上次本就是我不好金掌司才”
他想說常尚宮被殺,是因他的疏忽慕容千羽被抓去明鏡堂受了酷刑,可他疼的已經話都說不連貫了。
“這次,這次不能再他會查到兄長會,會不利於調查,調查魏將軍”
慕容千涵不想再因為自己的原因,而使慕容千羽在陷入困境被金樽牽製,所以時間緊迫,金樽就快要到雲中郡,他不能繼續等在這了。
慕容千羽聽他斷斷續續,字都吐不清晰的話,可也明白了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心中一怔。
“好”慕容千羽此時竟有些猶豫,當開口說出這個字時,沒想到他的聲音十分的低啞。
他饞著慕容千涵邁步向馬車走去,陳戎靜靜的站在一邊,見慕容千涵如此也不由心起了一絲波瀾,可卻沒有說一個字。
慕容千涵被扶上馬車時,望了望陳戎,薄唇輕顫一下,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被慕容千羽架到了車內。
他靠著馬車壁,身體縮成一團,汗打濕一片長發貼在慘白的臉頰上,慕容千羽挨著他坐下,馬車隨即搖搖晃動前行。
途徑田場,慕容千涵遠遠就望見那些爛在地裡的麥子,一片蕭條蒼涼,他迷離恍惚的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可還是心中不免擔憂起來。
“今年今年的地顆粒無收,他們”慕容千涵發顫的喘著氣,“他們吃什麽”
慕容千羽一怔,他驚詫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因為他沒有想到,都這時了,慕容千涵還會擔心這些問這些。
然而慕容千涵還想再說什麽,可是隨著疼痛感宛如潮水一般洶湧不停歇的襲來,他長睫終於緊緊搭在眼上,昏了過去。
身體瞬間沒了知覺,往慕容千羽懷中一倒,靠在了他身上。
慕容千羽下意識的一蹙眉,然後抬手把他推開,讓他靠著馬車蓬壁。
崎嶇的道路本就不平,車輪不時碾壓地上石塊,馬車就猛的晃動幾下,慕容千涵貼著馬車蓬壁,更是震的厲害,頭都輕微的撞了幾下。
慕容千羽偏頭看了一下,薄唇抿了抿,然後伸手將慕容千涵攬過來,讓他又靠在了自己肩上。
馬車帶著滾滾塵土,行了半個時辰才快到都城,城門兩側分別有三位士兵身披甲胄持著長n把守,n尖下的紅纓隨著清冷的秋風微微擺起。
城門口行人寥寥,一陣急促馬蹄聲參差不齊的傳來,似乎能感覺到到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金樽率著一隊明鏡堂護衛騎著快馬從城內狂奔而出,然而此時慕容千羽的馬車恰好相對擦肩駛過
刹那瞬間,秋風微微卷起馬車的簾子,金樽在馬場一轉眼眸,恍然看見車內的一襲白衣和半晌冷峻的臉。
然而馬蹄踏起,帶著疾風快速掠過,金樽還未來得及定睛去看,快馬已經奔出城門老遠,他眉頭皺了一下,而後繼續向雲中郡奔馳。
“快”金樽手牽韁繩,揮鞭一抽大聲勒令。
一聲令下後,速度明顯加快了不少,馬蹄下蕩著煙塵,直奔雲中郡。
“你們幾個,”金樽韁繩一提,胯下快馬立即嘶叫一聲停下來,他點了幾個人,命令道:“去東間田場調查。”
“是,掌司。”
幾個
侍衛在馬上拱手一禮,應聲而答,隨後由一人領頭帶著其余人快馬加鞭向東方奔去。
“你們,”金樽對剩下的人朗聲吩咐道:“跟我來”
明鏡堂之人兵分兩路,開始徹查何玉忠圈地一事,金樽帶著一隊人馬,揮鞭去往何玉忠的府邸。
馬蹄踏過街市,道上行人雖不認得這是金樽,可也見護衛手持佩劍,清楚這定是朝廷的人,於是紛紛避讓開,有的還望著金樽的背影怔了許久。
“給我圍起來”
大門被一腳踹開,撞擊到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金樽帶著明鏡堂的人馬衝進來,並把整個太守府都水泄不通的包圍了起來。
然而這府內, 卻是靜的出奇,甚至不見一人蹤影。
金樽跳下馬,警惕的環顧四周,他緩緩拔出手中的劍,劍身摩擦著劍鞘的聲音微微響起。
手下其他護衛看金樽如此,也紛紛抽出腰上佩劍,戒備起來。
“搜”
金樽舉劍下令,明鏡堂護衛皆朝著四面方奔去挨間搜查。
他又踱步兩下,暗暗覺得這太守府有些不對勁,懷疑難道已經有人向何玉忠通風報信,何玉忠先一步潛逃了。
“掌司,”突然有一侍衛從屋間中出來,向金樽行了一禮,而後道:“何玉忠死了!”
“死了”金樽震驚的道,“在哪”
“書房。”
金樽大跨步走去,心裡暗叫不好,何玉忠死了,難道背後另有其人,他被滅口了還是
只見書房桌案上,何玉忠死死趴在上面,一動不動,嘴角出一絲鮮血順著下巴婉言而下。
金樽猛的一怔,又見桌上放著一個空酒杯,他端起來放在鼻尖聞了聞,“有毒”
桌上還有一紙一筆一本一硯,金樽捏起那一張紙,上面工整的寫著十幾行字,他大致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寫著一句:“臣自知罪無可恕,還望陛下莫株連家人,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