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夜闌人靜,慕容千涵低低喚了一聲。
慕容千羽埋上最後一抔土,陳戎已在地下靜靜睡去。
沒有墓碑,也沒有棺木,土裡僅僅是一具屍體裹著草席。
慕容千涵杵在原地,腦海裡陳戎被一箭穿心的死狀揮之不去,而慕容千羽理解他的不知所措,於是一個人便把陳戎埋葬了。
“怎麽了。”慕容千羽扔下手中鐵鏟,拍拍身上和手上的土,問慕容千涵。
慕容千涵沒有說話,他一直望著那無碑的墳頭,而後緩緩跪了下去。
“對不起”他把頭埋的很深,對著墳小聲的從嗓子裡擠出三個字。
他在道歉,為他還沒有查出爭相而道歉,為他父皇的猜忌與無情而道歉,因為他知道陳戎生前的唯一所願,便是親眼看的魏將軍的冤案得以昭雪。
“起來吧。”慕容千羽低頭看他一眼,輕輕歎口氣。
慕容千涵站起身,白色錦緞上沾了些許泥土,可他並沒有在意,“我們怎麽才能找到凶手?”
慕容千羽一時間沉默了,許是被慕容千涵帶的,他竟也感到有些悲涼,可是他沒有辦法,為了下著局棋,他就不得不會損失一些棋子。
然而對於慕容千羽來說,陳戎已經沒有用了,他所知道的信息慕容千羽也全部知道了,現在陳戎死了,他並沒有什麽損失,緊關他知道凶手可能是付焱,可他並不想再耗時間和盡力去查證,那些說辭不過是給慕容千涵聽的。
“兄長”慕容千涵見慕容千羽不做聲,又試探的輕聲喚一句。
“我”慕容千羽竟有了從未有過的猶豫,他看著慕容千涵,見慕容千涵正靜靜等著他的答案,他又語塞了。
“陳戎已經沒有用了,”慕容千羽把頭偏過去,收回視線,“與其在陳戎之死上面毫無意義的浪費時間,還不如去去調查付焱當年是怎麽截獲魏瑾的信,而他背後的人又是誰。”
“你說什麽”慕容千涵怔怔的望著慕容千羽,“你在利用他”
慕容千羽並沒有否認,“他本就是一個棋子,他的關於魏瑾一案的信息我已經獲取到了。”
“為什麽”慕容千涵直搖頭,他不能理解,“為什麽,他明明他明明是真心祭奠魏將軍的,當年朝廷之上只有他一個人站出來為魏將軍辯解,你為什麽”
“他不是我殺的,你又為何這麽激動。”慕容千羽冷冷的瞥他一眼。
慕容千涵看著陳戎的墳墓,他不相信慕容千羽會在這裡說出這樣無情的話,“可是可是陳戎死於非命,我們應該找出凶手為他報仇。”
慕容千羽暗暗沉了口氣,不想在與慕容千羽爭論,便敷衍道:“陳戎被人滅了口,那說明殺他的人和魏瑾一案的策劃者有關,我調查這些同樣也是找出殺害他的凶手。”
“好”慕容千涵點了點頭,終於咽下想要說的話,回望一眼,便跟著慕容千羽下了山。
山腳下樹林繁密,可已是光禿禿的樹乾,晚風涼的慕容千涵不禁縮了縮身子。
“兄長”
還沒等慕容千涵說完,忽然一陣玉笛聲不知從何處緩緩響起,雖然是長慢的節奏,卻也是音調詭異。
淒清的笛聲穿梭在樹叢中,徘徊遊蕩更加孤寂,慕容千涵霎時止不住的冒著冷汗,他凝住腳步倒吸一口涼氣,因為他記得在察縣時,也聽見過這笛聲。
慕容千羽也心中陡然一緊,來不及想為何溫棨山的人也會來這,旁邊的慕容千涵就像是被一箭穿心了一般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慕容千涵”
慕容千羽暗叫不好,這玉笛催動的誅心毒,遠遠比它自己發作時還要疼上幾倍。
只見慕容千涵緊捂著心口,胸前錦布被揉的皺擰在一起,他躬成蝦狀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臉上神色痛苦,雙目充血,紅的像是剛哭過一般。
笛聲仍然在繼續,並且越轉越急,詭異的音調不停催動著慕容千涵身上的誅心毒。
疼只有疼慕容千涵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個字,他拚命抓住慕容千羽的一角,死死扯住,像是握住救命的稻草,用力的指節都泛了白。
“慕容千涵”慕容千羽立刻半跪下來,他想把慕容千涵抱起來點他的穴位抑製住誅心毒的發作,可是他卻發現,慕容千涵的身體似乎是僵住了,死死躬成一團,怎麽扯也扯起來,脊背緊繃的要斷開。
“千涵”慕容千羽知道他這是疼極了,隻得溫聲喚了一句。
然而慕容千涵眼睛緊閉,大口的喘息著,他能感覺到的只有疼和整個身體越縮越緊,能聽到的只有腦袋裡的嗡鳴聲和自己痛苦的悶哼聲。
“兄長”慕容千涵傾盡了所有的力氣,從嗓子裡擠出兩個字:“兄長”
他隻覺喉嚨一甜,鮮血順著唇角蜿蜒而下,笛聲突然轉急,帶著震人魂魄的顫音,慕容千涵終於忍受不了,眼前一黑,身體霎時松了下來,昏死過去。
慕容千羽大驚,甚至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他剛想把慕容千涵抱起來送回皇宮,一陣腳步聲緩緩踏來。
“這笛聲可真是悅耳。”
溫棨山拍著手掌,臉上掛著清冷的笑意,身後陳瀾握著玉笛,緊緊跟著。
“你怎麽在這。”慕容千羽站起身,眼中蘊著怒意死死盯住溫棨山,冷冷的問。
溫棨山一挑眉,漫不經心的道:“上次被掃了興致,好不容易他出了宮,怎麽能不拿來玩玩。”他邊說又邊瞥一眼躺在地上的慕容千涵。
慕容千羽眉頭緊蹙,眼中瞬間射出千萬寒光,即使沉聲不語,可也令人膽寒。
“溫棨山我警告你,”他頷首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道:“他若是被你不小心弄死了,慕容蹇不會放過你。”
溫棨山意味深長的看一眼慕容千羽,淡淡道:“怎麽,兄弟情深,開始關心起他了?”
慕容千羽下意識的收回目光,“我可提醒你,小心別玩脫了。”
溫棨山冷哼一聲,而後擺擺手,立刻就有人上來把慕容千涵抬起來,架到了山腳下的馬車上。
“你把他帶到哪?”慕容千羽問。
溫棨山瞥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口吐出兩個字:“上車。”
夜色深沉,兩輛馬車先後行駛,車輪輾軋出的印記緩緩的一直延伸。
馬車內,陳瀾緊緊攥著手指,不安的來回摩挲玉笛,溫棨山和慕容千羽坐在兩邊,默不作聲。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慕容千羽冷聲問溫棨山。
“玩玩。”溫棨山仍是這兩個字。
“你知不知道上次在察縣”
“我被掃了興致。”
慕容千羽剛想說在察縣慕容千涵體內的誅心毒發作險些讓他喪命,可溫棨山卻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
“他”陳瀾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道:“他前面從雲中郡回宮時,誅心毒就已經發做過一次了,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溫棨山將目光轉向她,陳瀾立刻低下頭,不敢迎上,閉了口不再多言。
慕容千羽暗暗沉了一口氣,可是他心中總是感覺在懸著,在擔心什麽,他凝眉望向車窗外,一遍一遍的暗室自己:慕容千涵只是他的一顆棋子,他是死是活無所謂,整個案子,他一個人也能查清楚。
於是很快,他漸漸舒展了眉頭,吹著清冷的秋風,夜色景物緩緩向後移動。
已是深夜,鄧雲川還沒有睡去,他才剛剛清點完運送來的第二批糧食,確切的來說,是第二批麩糠。
他凝神沉思著,心底暗暗盤算這些究竟能不能逐一發放至災民手中,若是還不夠,又該怎麽辦,是不是要從家裡拿些銀兩填上,可是自己俸祿已經減半,就算沒有,他也是未曾克扣過一文錢,每年一家老小度日雖是綽綽有余,可若真的拿出來,估計也並沒有多少。
鄧雲川不由一陣心煩意亂,窗子雖然關著,可是簡陋的房屋透著風,桌上燭火搖曳。
“鄧尚書”此時突然有人推開房門進來稟報。
於是立刻有冷風吹了進來,桌案上燭架中的燭焰隨著風微微擺動著,鄧雲川連忙伸出手臂輕輕擋在前面,防治燭火被風熄滅。
他不禁蹙眉,沉聲問道:“有何事啊?”
“太子殿下他”那人猶猶豫豫的開口回答,“他現在還沒有回來。”
“什麽”鄧雲川一怔,立刻站起身,他朝著門外望去,只見夜色深沉,寂靜的只有烏鵲咕咕的鳴叫。
“幾更天了?”鄧雲川連忙問。
“尚書,已經是三更天了”
“三更天”鄧雲川猛的一驚,他連忙披上衣服,邁步朝門外走去,心裡不由得擔憂起來。
他原本以為,慕容千涵是想在看看東間田場的災民的情況,可卻不想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他暗暗祈禱著千萬別出事。
“來人快來人”鄧雲川一時間慌了神,立刻大喊一聲。
頓時,四處屋院的燈火都亮了起來,前來賑災的戶部之人和驛站的侍衛匆匆穿上衣服跑出來。
“鄧尚書”沈傾也從屋裡出來,見鄧雲川神色慌張,便問:“這麽晚了,您是有什麽事?”
鄧雲川看到沈傾,知道他是慕容千涵的護衛,於是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急聲問:“看見太子殿下了嗎知不知道他在哪?”
“沒有,”沈傾搖了搖頭回答道,他看著鄧雲川,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又追問道:“鄧尚書,究竟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鄧雲川一拍大腿,重重歎了一聲,“太子殿下在東間田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閉了閉眼,心中滿是自責,暗想若是那時留一個人在慕容千涵保護著,也許就不會這樣了,慕容千涵若是被災民攻擊,那他就要提頭去見慕容蹇了,甚至他們鄧家,都是千古罪人。
沈傾震驚,連忙握緊長劍,“那趕快派人去找。”
幾隊人馬立刻從驛站出發,趕往東間田場,鄧雲川和沈傾焦灼的在馬車裡,一言不發。
一陣狂奔疾馳,東間田場已是寂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可越是這
樣,鄧雲川的心就越是不安。
“時間緊迫,”沈傾對鄧雲川說道:“耽擱一刻,太子殿下就多一份危險,我們分頭找。”
鄧雲川連忙點點頭,“好。”
“你們幾個,”沈傾一揮手,吩咐道:“跟我來,剩下的跟著鄧尚書。”
“是。”
兩批人馬朝著不同的方向去尋,沈傾緊握著手中長劍,帶領著幾個護衛放聲大喊。
“太子殿下”
沉寂的夜晚,出來幾聲烏鵲低鳴,再也沒有了其他的聲音,瑟瑟冷風吹的沈傾一陣心慌。
“太子殿下”
他又呼喊一聲,枯樹枝頭在秋風月影之下搖曳著,頗為詭異,有三兩隻烏鴉聽到動靜後連忙一拍翅膀飛走,嘶著嗓子叫了兩聲,似乎逃的急促,有幾根羽毛緩緩飄落了下來。
沈傾一驚, 長劍迅速抽出來幾寸,可見是幾隻鳥,沈傾蹙了蹙眉,又把劍收回了劍鞘。
“太子殿下”
鄧雲川也大聲喊道,可同樣是沒有回應,他雖是文官,手無寸鐵,但也帶頭領在最前面,心裡沒有底,然而一想到慕容千涵也許出了事,心裡焦灼的很不能把整個田場都翻一遍。
“鄧尚書”突然有人停下腳步,指著地面對鄧雲川道:“您看”
鄧雲川蹲下來,接著淡淡月色,恍然看見地上一根淡藍色的細線翻著幽光。
他將那細線捏起來,皺著眉,“這是”他突然想到什麽,立刻震驚的道:“這是太子殿下玉佩上的流蘇”
鄧雲川又半跪在地上,只見地面上馬車輾軋過的痕跡雖然已經被打亂覆蓋了,可卻仍然能依稀的隱隱看見。
鄧雲川心中陡然一緊,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頓生:慕容千涵被劫走了。
“鄧尚書”
沈傾跑過來,面色凝重的搖搖頭,“沒有找到。”
鄧雲川將撿到的東西遞給沈傾,沈傾看後也是暗覺不好,他腦子頓時亂成一團。
鄧雲川發顫的吐出一絲氣來,“來人,”他微微喘息著,吩咐道:“回去稟報陛下,太子殿下失蹤了”